《素手调艺》　俞天立　著　文汇出版社　２０２０－１１

书名中的“艺”，可以很雅，也可以很俗。

艺术，可以登上大雅之堂、象牙之塔，譬如歌剧、诗歌、音乐、绘画、弈棋、插花等门类，如同际逢牡丹花会，需穿着西装旗袍静静欣赏；艺术，也可以沉潜街坊市肆、田间地垄，譬如木雕、石雕、铜雕、泥塑、扇画、糖画、剪纸、戗菜刀等五行八作，像是闲逛夜市庙会，披件粗布衣裳就能细细观赏。

艺术，可以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文化制高点；艺术，有时候却仅仅是聊以养家糊口、赖以生存的一门技艺。登上大雅之堂的创作，固然值得崇仰，但遗落民间濒临失传的独创技艺，作为民族文化的“活化石”，更值得世人挖掘和传承。段成式在《酉阳杂俎》里记载，一位范山人会一种“水画”的技艺——用蘸了颜料的笔在水面上纵情挥毫。两天后，用四幅细绢在水面上拓印，古松怪石、人物屋木无一不备，惟妙惟肖。据说范山人所用的颜料，是用不易沉入水中的特殊原料制成的。这“水画”便是一种传统的民间技艺了，狂野不羁，却又不失艺术魅力。说到底，艺术无论雅俗，都是人类文明和智慧的结晶，抑或是手创造的活态文化。

本书收录的是我近年来对于艺术或技艺走访探究的见闻实录和点滴思考。书中篇什所涉猎的，既有琴、棋、书、画等“大众艺术”，更有制壶、熔铜、酿酱、雕刻等被称之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民间“小众技艺”，更偏重于记述后者。杂沓如斯，却皆是个人体验或面访采风得来，或通过展现手工制作技艺来揭示非遗“不道人间巧已多”，或通过亲身艺术体验感悟“人间有味是清欢”，力求避免纸上谈兵。无论是亲手制作碗花、绘制扇画、雕刻核桃，还是访谈朱炳仁、林如奎、张心荣、吴小莉、王莺、董一言等民间艺术家，皆身体力行，有所憬悟。

这些艺术大师或非遗传承人，不倨艺自傲，也不求锦衣玉食，只是为了传承艺术的理想和追求而躬耕不辍。蛋雕艺人董一言，至今勉强维持温饱，即便与家人扞格，也无怨无悔。“乐漫土”创始人吴小莉，几十年如一日，收留、教授残障少年泥塑技艺，这些孩子有的甚至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她却依然视如己出。这些民间艺术家，一旦选择坚守，便不曾放弃，呕心沥血，甘之如饴。他们的作品无一例外成了“虽由人作，宛若天开”的艺术精品。这种近乎虔诚的执守，始自初心，工于匠心，成于恒心，早已超越了他们的本心，推动着中国民间传统文化的瓜瓞延绵。然而近年来，人心的浮躁渐渐代替沉潜，老一辈艺人随着岁月的流逝垂垂老去，非遗技艺乏人问津断代严重，眼看逐渐风干成一块块老腊肉。民间艺术的土壤亟待后继者开垦、浇灌和培育。代际传承，是民间艺术振兴的根脉所系。

在写作上，我大致分为两个维度：一方面通过阅读历史、探寻源流，沿着文化脉络来梳理传统艺术和非遗技艺的前世今生；另一方面则通过实操体验、格物致知，挖掘民族文化艺术带给普罗大众的精神享受。或俗或雅，或文或野，尽可能全方位呈现它们的发展与传承。依我之见，民族文化艺术不应是养在深闺的娥眉粉黛，而应是邻家的风华少年，英姿勃发、生命力旺盛，能给大众带来高雅的审美情趣和艺术素养。如果一门艺术能够升华到让人心灵净化的境界，那无疑是伟大和不朽的。因此，我愿意为艺术发声，将它们华美、温润的一面向读者徐徐展示。

素手调艺，贵在调心。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天下技艺如此之多，若非沉淀本心、静笃入禅，绝无可能创作出传世的大艺术大作品。只是，如今流行做网红、赚快钱，人人恨不得打马疾驰一日千里，甘于沉潜者又有几人？而以非遗为代表的手创文化讲究的恰恰是净心静气、慢工细作，其传承面临重重困难和隐忧也就不难理解了。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匠艺怀有虔敬之心的我们，有责任把爱说出来，把美展开来，为非遗的传承和保护鼓与呼，请让我们摒弃功利、放慢脚步，等待灵魂跟上。当然，抱残守缺吃老本，非遗或曰手创文化也会与大众渐行渐远，无可避免会成为下一个灭绝的“物种”。因此，传统艺术也需要革故鼎新，以适应现代的审美观念和生活需求，与我们同臻于“相看两不厌”的境界，惟其如此，方可延续其生命力，使之成为支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软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