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一直在游 算刚巧遇上的。 车沿紫云路背离太湖方向往城区开,我在副驾位置。右边车窗望见新塘港和长岛,那一带算可看的风景。我穿着羽绒服羽绒裤,身体笨拙,不时侧脸向右看。 “喏——”我说。这个“喏”在我们方言里会用于指认突然出现的某个人、某个场景或某样东西。这次我是指河畔的乌桕树果实,它们成群密布在落叶后的枝干上,像瘦小的白梅。而之前——两三天前我跟采菊谈论过应该在这个季节出现了的美物。此刻突然遇上,我忽略中间的时间,像只是刚谈论过,用一个“喏”字指向。 语音未落采菊踩了刹车。车缓缓滑出近十米。我说“错过了。这里不太好退回去的吧?” 然而另外一丛丛的乌桕果参差在身边和前方河畔的乱树之间,不只是后方我们已错过的那些。 采菊看到了,说:“乌桕果。” 我心里想过真不愧是合得来的朋友。杂树丛树梢的乌桕果不太引人注目的。我没顾上回答她,试图推开车门。右侧路边有我视线之外的低栏杆,把车门挡住了。 采菊说:“我来。” 这个位置的紫云路应该是一截村道,左侧有菜畦和村落,路窄,车流不小,多半摩托车。我叮嘱她开车门小心,甚至叮嘱先解安全带。 我不会开车。采菊是老资格的司机,我这一类的啰唆其实是有点讨人嫌的,但她从没有制止过我。 初冬的乌桕树冠裸露出虬曲细致的枝干,枝干上挂着木质的黑褐色果实。待果实成熟外壳裂开掉落,白色小梅花形状的果子能挂在枝头很长时间。这种白色带一点哑光,似乎又有一点荧光,沉默又含深意。没注意到也罢,注意到了多半会仰头看一会儿的。 采菊在树丛里待了好一会儿。我在车里出不去。 她环抱一大丛乌桕果枝出现,放在后座。 关于乌桕树其实我们不用谈论很多。它常见,以前我们这儿是小城,城郭边缘是一圈河流,再远一些又一圈河流……河流边不缺乌桕树。慢慢的城区扩展,乌桕树也到城外的水边才能遇到。大概以前的人对乌桕树有不小的热情,或者以前水域丰富的环境适合乌桕树。现在遇到它时心里的惊喜,还是有来历的,一是它好看,二是,它跟从前有关。 涉及乌桕树比较著名的争论,是文人之间可爱的辩驳。因“江枫渔火对愁眠”一句,便有人说苏州水边秋霜染红的应该是乌桕树,枫树生长在山上的。这个论点的前提是树们自然生长。现在呢,澳大利亚的桉树都可以种到我家门口。 当时也有人打圆场,说这首诗里写的是枫桥。也罢。当时的争论,大概也不过是要让诗句的意味更丰富而已。于是我们念这句古诗时也不要拘谨。我倒也是偏向于乌桕的,因为乌桕红了比枫叶更好看,它的叶子厚实,半革质,红得发亮。落在水里后不容易腐烂,半漂半浮。我有一年秋天在寒山寺前的水边看到这一幕,呆望了很久。 乌桕果的好是另一种。热闹或思绪沉下来了,沉到水底心底。古人说乌桕果像野梅,其实它比野梅冷静,不带香气,半木质的白色小果实。一年四季,逝者如斯,绿时绿过,红时红过,现在也不需要多表白了。不如环抱自己,抱成不易打扰外界的小团,曲折枝干却有点不甘心,自带旋律。 那天有人跟我说,乌桕果要在朗月下看,我想了想,向往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