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东边的海桐花,不知落尽于何时?有一个夜晚,走过,一树香雪,叫人留恋不已。那夜的月色也好,春风沉醉,皆大欢喜。昨天路过,想起海桐花来,一朵也没有了,想明年春日转瞬即来,不必如东坡先生“人生看得几清明”这般沉着。真到了明年,亦未必要看它的。 首夏清和,想起王观堂先生的句子,女贞花白草迷离,江南梅雨时。女贞花,与海桐花一样,如雪之白,远看颇像,气味却比海桐来得清远,但又不像石楠那样黏腻。李太白诗“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石楠、女贞都开白花,这四句诗,叫人想起《红楼》里的“白茫茫世界真干净”来。 今日早起,上班途中,出了地铁,不多时,眼前一亮,几树女贞开得正好,忍不住止步看了看。平日里匆匆而过,没想到路边还有这等风景,窃笑自己,像是《游园惊梦》里的杜丽娘。看花终古少年多,只恐少年非属我,人到中年,不免感叹一声,笑笑,走开。 我于草木是外行,女贞,倒是熟悉的。曾随徐树民师临床抄方,常常抄着女贞子,是一味滋补肝肾的良药。朋友说,女贞子,像是一个日本女子,这名字有趣。女贞为什么叫女贞,我说不上来,不知道跟《易经》里的“利女贞”有没有联系?司马相如《子虚赋》里,写到“豫章、女贞”,颜师古注解说: 女贞树冬夏常青,未尝凋落,若有节操,故以名焉。 冬夏常青、未尝凋落,松柏皆然,何独一个女贞?可见得颜师古的说法,亦未必得古人命名之实的。我倒希望,这名字的背后有一个凄美的故事。 女贞,还有很多叫法,女青、万年枝、冬青、冻青等等,最常用的则是女贞、冬青两个,这虽是一物两名,但古人写诗作文,寓意却大有不同。诗文里的女贞,大多比兴贞女节妇,陈词滥调,批量生产,不嫌其烦。 写冬青最著名的,当属宋亡元初的唐珏、林景熙、谢翱等人的《冬青行》《冬青引》诸诗,太有名,这里从略。唐珏诗所谓“只有东风知此意,年年杜宇泣冬青”,一看就极沉痛的样子,其实更沉痛。长话短说,元朝初年,江南佛教协会主席杨琏真迦将南宋王陵挖了,打算造一座镇南塔,把宋朝皇帝的骸骨镇在下面,此举可谓丧心病狂。宋遗民唐珏、林景熙等想尽办法,总算把宋高宗、宋孝宗的遗骨捡得,偷偷埋葬在兰亭之南,并种了冬青以为标志。从此以后,冬青这个词,便多了一层沉痛的故国之思。 早上看到女贞花,花白如雪,香远益清,不觉想起前两日在蒋庄说文解字,出门去,见着几株栀子,亦开了花,很白很白,花朵比女贞花大得多,小时候读韩昌黎的《山石》,幸好还记得“芭蕉叶大栀子肥”一句,可以朗声背出来,装装文化人。朋友说,栀子花可以吃,烧着吃,生吃,都好。这倒是我闻所未闻的,心想着什么时候吃上几顿,说不定能吃成一个藐姑射的仙子呢。今天见着女贞花,居然也起了怪念头:这花吃起来不知味道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