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笑过了头 你就会飞到天上去 要想回到地面 你必须做一件伤心事” ——《回到地面》 来自果麦文化出版的 《孩子们的诗》 落雨亮堂堂 金毅(生于1967年) 落雨亮堂堂。这是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常对我的话。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早年农村房前屋后都是泥土地面,下雨的时候,雨水积在门前,走不掉,水面的光反射进堂屋,屋里会比平日亮很多。 那会儿在乡下,白天是舍不得开灯的。记得那天雨很大,我坐在其实也不怎么亮堂的客厅帮母亲剥蚕豆时,她突然跟我说出这句话。原话是:落雨亮堂堂。你要记住,做人也要这样,心里要亮堂。 多年以后,我和朋友们在小酒馆喝酒时,有个看相的老兄走到我们桌边,一本正经地说:各位都是光明之相。 我母亲所说的大体也是“光明之相”的意思吧。 母亲目不识丁,缠足,面容齐整(齐整在我老家方言中是好看的意思),从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却很擅用俚语故事中的智慧教育我,不知她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记得我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拍照片,很是高兴。拿到相片时发现眼睛半张,不好看,便生闷气。母亲开导我,照相吗,就是照个影子,影子是不真实的,你介意什么呢。 五年级的时候,我舅舅去世。他生前是乡长,雨季上江堤抗洪,晚上睡在帐篷里,脑溢血走了。母亲是大姐,和这唯一的弟弟感情甚好。舅舅的后事办完后,回家的路上,母亲一直念叨的就一句话:人啊,转个身就没有了。睡前我们娘儿俩一起泡脚的时候,母亲再次重复这句话,叮嘱我,人呐,转个身就没有了,不要争,也莫抢。 母亲口中类似的语言太多,譬如“有人扔你烂泥巴,捡到家来种棉花”等等。这些言语对我的影响,仿佛河水对稻子的浸润,绵长而直接。 60年代的乡村孩子,大多一辈子也不会对父母说一声爱,甚至连谢谢二字也几乎不说。 同样,这一代人的父母,在对子女之爱的表达上,语言也是沉默的。这是时代留给我们两代人的遗憾。 在遗憾中,我学会不声张地暗自生长,终于长成稻子的模样,而没有成为稗子。 这是我的幸运。 阿二的“枪王” 徐骏(生于1970年)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班忽然多了位同学——留级生阿二。坐在最后一排“加座”上的阿二,个头明显比我们高,话不多,整天笑眯眯的。 阿二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作业从来不做,是被老师告状最多的。每次告状后,阿二身上总会出现被他老爸用“辣火梢”(竹枝)抽出的斑斑红印,在我们同情的目光中,阿二依旧笑嘻嘻,好像“笋烧肉”的味道很好似的。 那时的孩子都是看着《地雷战》、《小兵张嘎》、《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等战争片长大的,对枪都有一种特殊的情怀。男孩以拥有一把很酷的玩具枪为最高梦想,而大人不舍花钱,于是用铁丝自制的“皮枪”便风靡一时。 纯手工的“皮枪”,造型和工艺五花八门,有弯弯扭扭的“烂枪”,也有挺括精美的“好枪”。“好枪”,七八岁的小孩自己是做不出来的,大多出自爸爸之手,还得冒着挨骂的风险,因为在老师眼里这是“杀伤性武器”,见到就立刻没收。也正因如此,“皮枪”成了校外小伙伴们相互炫耀和攀比的宝贝。 一天,阿二亮出了一把“枪王”,震住了我们每个人。一般“皮枪”都是手枪型,而这居然是把“AK47”! 这把“皮枪”是用电焊将两根8号铁丝固定,两个握把与枪身分别用红绿两色玻璃丝缠绕,质地硬朗,角度流畅。枪头呈羊角状的俩眼上镶了三条加长牛皮筋(子弹可三连发)。使用纸头叠成的子弹,借加长牛皮筋的弹力,射程可达20米。 阿二抱着这把枪,好像萨拉热窝的瓦尔特,自豪地宣称:“这是我爸专门为我定做的,我爸是链条厂的八级钳工!” 摸着这把“枪王”,阿二爸的形象,在我们心中立即从挥舞“辣火梢”的凶神,高大为手握冲锋枪的八级钳工! 阿二居然还把“枪王”带进了学校,立刻被老师没收。为此,阿二当晚翻墙入校,准备把枪偷出来,结果被传达室大伯抓个正着。第二天,阿二身上又有了“辣火梢”的红印。 阿二后来当了甲鱼老板,是同学中第一个拥有“大哥大”的。在一次聚会上,我问他还记得那把枪吗?他说:“当然,我老爸为了做这把枪,光是图纸就画了好几张呢!” 我想,这是阿二这辈子老爸送他的一件最酷的礼物吧。 头发乱了 丁宝(生于1987年) 以前的六一儿童节,学校只上半天课,整个下午都用来在操场上疯跑,或者去隔壁胜利剧院开联欢会。当天一定会穿上新买的裙子和白衬衫,球鞋也要刷得很干净。 运气好的话,当天学校还会邀请书店来摆摊卖书,那可是每年购买课外书的大好时机,当然啦,也就两三本吧。当时记得自己买了《湮灭的城邦》,介绍各种古文明的辉煌和灭亡,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想到要当考古学家的。 所以在人家回答说要当宇航员、农民伯伯、科学家的时候,我总是故作镇定地站起来说出考古学家四个字,然后缓缓坐下。听到边上的同学马上交头接耳起来:啥是考古学家?是考试吗?考什么,历史吗?我脸上就会露出“真考古学家”般神秘的笑容。 爸爸很支持我的小梦想,于是开始带我逛起了古玩市场(现在想来只是他自己想逛,顺便带上我罢了),每周六早上他会把我叫醒,打着瞌睡的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先去吃馄饨和煎包,再逛市集。我现在想想当时坚持周末早上和爸爸逛市场的初衷可能是因为有馄饨和煎包可以吃吧。 坐在他的自行车上,手和嘴总不会闲着。夏天的冰棍,冬天的红薯,一年四季都热腾腾的唯新香肠。低年级时,我是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前座上的,他有时候还会问我:“莓莓,我头发乱不乱?”“不乱,不乱!”我嘴上说着不乱,但手会伸到他头上挠几下,把他的头发拨弄得再乱些。个子长大一些,换到后座,这样的乐趣就没有了。 前几天经过断桥,爸爸停下来说:“你小时候我和你妈一个人带你,一个人带西瓜,夏天来这里乘凉,你还记得吗?”“原来我的家庭地位和西瓜一个档次啊。”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酸了,爸爸头发白了以后就剃成了光头,再也不会问我头发乱不乱了。 和爸妈 一起看电视的尴尬时刻 新东方挖虫机(生于1996年) 关于童年,我印象最深的是和爸妈一起看电视时遇到男女主角亲吻的时刻,以及脑海中徐志摩的名句“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小时候,只有和爸妈一起看电视,才是被允许的。然而,这并不能保证,看的电视剧一定是“正经的”。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会引来全家的沉默,比如电视剧中男女主角亲吻的时刻。虽然我当时年纪小,但是平时趁着爸妈上班还没有回来,偷偷打开电视机也看了不少电视剧,从百万新娘到绿光森林,从微笑PASTA到放羊的星星,还有各类言情小说之中的“两男追一女、两女抢一男”情节的加持,该懂的东西都懂了。 记得有一次,我和爸妈一起看电视。剧情气氛烘托得正好,男女主角情感也非常到位,热烈奔放,然后突然就亲上了! 我内心有种中国男足世界杯进球的欢喜!然而,我一回头看看我爸妈,他们手上的动作仿佛定格,而脸上有一种不自然纠结的表情,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讲。讲的话,又该从何说起?又或者其实应该直接抬手遮住孩子的眼睛?他们的表现让我感觉我们看的不是家长里短的肥皂剧,而是战争纪录片,剧情里面隐藏着炸弹,不定时爆炸,杀伤力巨大,空气中余下的只有炸弹爆炸过后的寂静。 在这寂静当中,我的心思九曲连环。我是该大呼小叫打破这沉默,“爸爸妈妈,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要头顶头打架啊”,假装自己不知道男女主角在干什么的样子?还是,任它风雨来袭,我自岿然不动,假装压根没看到,表示亲吻和其他的场景并没有任何不同,意在体现自己的单纯,敌不动我不懂,敌乱动我也假装不懂? 后来,我学会了先发制人,和爸妈一起观影的时候,一旦发现“敌情”将至,就主动发问,给父母一个教育科普的机会,学会主动提问有时候也是一种孝顺。 长大以后,看了无数银屏上牵手、亲吻,甚至更加亲密的举动,想不起来,小时候看的这些场景有什么好尴尬害羞的呢? 那个时刻,尴尬,属于我们全家人。但是现在想起来,童年里和家人围坐着看电视的机会弥足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