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万件敦煌遗书中,钤盖了各种类型且为数可观的印章。它们是研究中国古代印章风格史及印章制度史的重要的参考资料,也是对无纪年作品断代和辑考的有力旁证。不少印章本身也具有相当的艺术水准。诸多敦煌印鉴中,前期之典型者便是鼎鼎大名的“永兴郡印”。 “永兴郡印”,南齐印(罗福颐断),5.4厘米×5.4厘米,篆书、朱文。见于敦煌石室所出几件经卷如《杂阿毗昙心论》末尾及背面所钤。考“永兴郡”,《南齐书》卷十五《州郡志》载:“宁州永兴郡,隆昌元年置。”永兴由晋至唐皆称“县”,是时则称“郡”,“于此知官印加大而用朱文,殆始于南齐”。从南齐隆昌元年(494年)到502年南齐灭亡,取消建制后也未见沿用。考《元和郡县图志》卷四十“陇右道”下“瓜州条”:“汉酒泉郡,元鼎六年分酒泉置敦煌郡,瓜州即酒泉、敦煌两郡之地。晋惠帝又分二郡置晋昌郡,周武帝改为永兴郡。隋开皇二年罢郡,置瓜州。” 但是,史上有周武帝崇儒灭佛之事实,又将“永兴郡印”这一官方印鉴钤于佛经似乎有悖常理,这一时期的政府对佛教的压制是全方位的,故“永兴郡印”在这个特殊时期被用于佛经便显得有些不太说得通了——然而,建永兴郡大约在561年,而周武帝卒于578年,距离后来581年隋朝建国,中间有将近三年的时间,那么在此期间是否有可能“永兴郡印”因政策的松动或其他原因而被钤于佛经呢?与此同时,毕竟此“永兴郡”就在酒泉敦煌地域,而彼“永兴郡”远在云南宁州,所以令人怀疑:是否真有这种可能,此乃北周印呢?张锡瑛《“永兴郡印”的年代及其相关问题》认为宁州所距甚远,故定为隋初之物;孙慰祖则论:“此印‘印’字形体与开皇三年(583)之‘广纳戍印’相同,亦可证其为同期之物……”所以仅就目前有限的资料来看,其为北周印(557—581年)的可能性似乎大于南齐印(479—502年)。 此印印文本诸小篆,一改秦汉以来用摹印篆作官印的惯例,线条变得圆润婉转、流畅生动,文字安排也较为自然轻松、不假雕琢。虽然它在当时并不普及,却实开隋唐官印系统之先声——隋之“广纳戍印”“观阳县印”、唐之“静乐县之印”“蒲州之印”、宋之“新浦县新铸印”“仗库会同”等,都是这样一种格式。“永兴郡印”与敦煌《大般若波罗蜜经》等所钤之“报恩寺藏经印”和《法华经》等所钤之“瓜沙州大经印”比较,稳厚拙朴的意味不及但灵动轻巧过之,笔画流动,布局自然,饶有趣味,在印学史上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代表作。历来认为南北朝时期是一个印章式微期的开始,尤其到了唐宋,所谓“皆悖六义,毫无古法;印章至此,邪谬甚矣”,“日流于伪谬,多屈曲盘旋”,“诎曲盘回,面目全非”,“屈曲填密,几于谬矣”……这主要指向两个层面——文字上的不规范和形式上的不必要。前者意味着在文字的运用中多有不符六书的情况,随意改变字形甚至臆造;后者则意味印面形式中不必要的盘曲缪绕,造成了一种刻板和僵化的视觉效果——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印面尺寸的增加而造成大面积的空白,由此不得已而借“叠”之处理手法以填补多余空间。当然,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但问题在于不能绝对化,必须一分为二地看待。此“永兴郡印”作为代表,确是其间的一个亮点,从艺术性的角度而言,它超出了这个阶段印章的平均水准:篆法合理,线条流畅,印面自然,且未有造作牵强之感,确有其可取之处。 ——本文摘录自《西泠艺丛》总第51期“敦煌书法研究”,《敦煌遗书用印概说及印例索引》,文/沈乐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