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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商人俞双珠
2018-10-09 11:35:00杭州网

我今年71岁,家住杭州余杭区塘栖镇丁山河村。村庄紧挨丁山湖、洪河洋,河流、池塘如星星一样多。小时候,我在田头割过草、池塘捕过鱼,后来划着小船做小生意。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最难忘的是我做小船商人,帮家里三次建楼的大事。

五个人同睡一间,很不方便。我就想到了建新房,决定豁出去闯一闯

13岁,我跟着姐夫出门。姐夫是打鸟湾人,那里祖祖辈辈靠打鸟为生,家家户户都有土枪。姐夫在船头打鸟,我就在船尾划船,打的鸟或者卖钱,或者自己吃,就这样划了四年。

一天,姐夫出事了。大风将头上的草帽吹进河心,姐夫转身去捞,船一晃动,震开了枪的扳机,子弹射中姐夫的手掌心。虽然没伤到性命,但弹片很多,到附近卫生院治疗,只挖出一部分。现在姐夫80多岁,手掌心时不时还会酸痛。

从那以后,姐夫再也没和我一起出船打鸟了。我就跟着父亲一起划船做胡萝卜生意。

1966年,我19岁,嫁入吴家,老公叫阿吉。我们一对新人和婆婆、小叔、小姑同住,说是两层木楼,但一楼放农具、稻谷,二楼就一个房间,五个人同睡一间,很不方便。我就想到了建新房。

可是每年生产队分红,全家只能分到20元,哪里有闲钱?当时我经常约了小姑爱仙捞了河里的浮萍当猪饲料。听说湖州上柏山里的养猪户,要买浮萍喂猪。我没想到浮萍还能卖钱,非常高兴。

在越穷越光荣的年代,做买卖是要被批斗的。但眼看小叔子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为了尽快建新房,我决定豁出去闯一闯。

天刚放亮,我与爱仙便划着小木船穿过丁山湖,来到塘南、五杭那边,用漏勺在河里捞浮萍。到了天黑,船舱已经装满了。次日,天还没放亮,我俩又划着小船去湖州,在码头将浮萍零卖。那时候交易都用零钱,100斤浮萍能卖3角到5角,一船浮萍可以卖6元,我与爱仙各分了3元。

大队广播高喊在外私自做生意的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我俞双珠的大名。我们背了一筐胡萝卜到大队,算“投案自首”

从春到秋,我都和爱仙划小船,捞浮萍、卖浮萍。冬天,浮萍都枯死了,我俩也没闲下,就做胡萝卜生意。先去杭州上河收购,再划着小船到水岸码头贩卖。这就是广播里高喊的投机倒把。有一回,大队领导到我家里查问我的去处,老公阿吉不想我被批斗,只好说“她去娘家了。”

小叔的女友阿铃,长得漂亮,是村里的一朵花。见我们做生意挣钱,提出也要来。于是,我们一同划着小船,收购了一船胡萝卜,再去菱湖等码头卖。船还没到余杭地段,突然乌云盖头,刮起一阵狂风。阿铃看水浪拍打船帮,脸色发白,大哭起来。我安慰她:“这点风没事的。”

但阿铃胆子非常小,非要回家。我只好答应。到家门口,生产大队也在刮风,刮的是整治投机倒把的风。大队广播高喊在外私自做生意的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我俞双珠的大名。刮自然狂风我不怕,但这个整治风我有点怕。我叫阿吉背了一筐胡萝卜到大队,算“投案自首”。次日一早,我又与阿玲偷偷划着小船,去崇福码头卖胡萝卜。

不久,小叔和阿铃正式订亲。女家提出婚前必须建新房。我认为非常合理,家里的木板床,翻个身都要“吱呀吱呀”响,两对夫妻睡在同一间房,很尴尬的。况且这几年靠捞浮萍、卖胡萝卜,我手头也有一点积蓄了。

新房建成,全家背了220元的“巨额”债务。我又想划小船去做生意了

1977年,我们在自留地建新房,这里东临小河,北靠洪河洋,环境优美。新房两楼两底,俗称“靠家楼”,泥匠、木匠外面请,小工从亲戚、朋友中叫。本打算五天完工,建到一半出事了。

西边的沈家来了十多人,说我们的新房妨碍了他们红白喜事的进出通道。我马上泡茶递烟,但来人的面孔很难看。我和家人也很委屈,如果让他们,房子已经建了一半。不让,他们又仗着人多。

这时,一位长辈,本家堂爷吴阿咪发话了。他对沈家人说:“你们要通道,在他们挖墙脚时就该提出,现在房子建了一半,你们说怎么办?”沈家人一听,都不响了。吴阿咪就说:“要么把我家的小房子拆了,给你们当通道。”

沈家十多人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事后我们拿出100斤大米,向吴阿咪道谢。

新房建成后,全家背了220元的债务,当时是一笔巨款。没钱没粮,家里经常揭不开锅。婆婆只好向生产队借钱,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也都借过我们钱和大米。

我又想划小船出去做生意,但大队干部经常来我家检查,对我进行思想教育,还说如果再抓住我投机倒把,就要直接扭送公社。

那时候,家里穷得连菜油都断了一个月,每个人都饿得面黄肌瘦。我看了难过,决定就算被抓住批斗,也要出去挣钱。

一个早晨,我约了本村的雪南划小船出门,在外面做了四天茨菰生意回家。赚来的钱,我买了半斤菜油,总算度过了肚里没油的难关。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来,我总算可以挺直腰杆,出门做生意了

这里债台高筑,那里小叔的未婚妻阿玲托媒婆带话:要是大哥大嫂不出我们结婚的钱,我就不嫁过来了。

为了小叔的终身大事,我和阿吉只好退让一步,承担了他和阿玲的结婚费用350元。加上第一次建房欠的债,我们身上一共有570元外债。生产小队的队长老周算了一笔账:“按照一年分红二十元,你们要二十多年才能还清!”

我当头一棒,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二十多年,等于说我一辈子都在还债……看我情绪不好,连续失眠,阿吉跑到赤脚医生那里给我配了安眠药,他自己也出门去学泥匠,学徒期满后,每月工资38元,其中上交给生产小队买工分33元,剩余5元贴补家用。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来,我总算可以挺直腰杆,出门做生意了。

我和雪南一起摇着小船,冬天做茨菰、荸荠生意,夏天做苹果、梨子生意。我们烧菜、吃饭都在船上,睡觉就在船尾舱,上面盖一张“箩飞”(即竹篷)遮风挡雨。冬天冷,手脚冻伤。夏天热,屁股磨破,但我一点不觉累。

邻居见到我,总是很热情地说:“阿双,你做生意回来了!”也有人问我:“阿双,你个子矮矮的,怎么这么能吃苦啊?”

我总是笑笑,划小船、跑码头,累点苦点,但心里是甜的。

之后,村里办起了企业,有的妇女上班去了。不划小船的空当,我就在家里摇棉纱,再用织布机织成布,一天最多织10尺,一尺布可以卖3角钱。

三年后,我和阿吉还清了全部外债,比队长老周预计的早了20年。

1980年,土地承包到户,我借了一条大的水泥船,装了满满一船甘蔗,摇了三四天,到上海等地沿途售卖

分家后,我们与小叔各拿一间新房,老屋前半间归我们,后半间归小叔。我有两个儿子,小叔也有一儿一女。我想到儿子长大要讨媳妇,如果一间房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不像我,当年两兄弟合凑一间房也嫁了。

慢慢手上也有了积蓄,我就和小叔商量,买他的半间老屋。小叔说回去和老婆商量。等了几天不见回音,我就托小姑爱仙帮忙去说说。

第二天,小叔和弟媳进了我家的大门,小叔说:“半间房卖给你们,毕竟你们有两个儿子。”弟媳阿玲说:“如果不卖,我们老了要被两个侄儿戳脊梁骨骂的。”

买下半间老屋后,我和阿吉等待机会建新房。

1980年,土地承包到户,我们只要完成自己的“双抢”任务,阿吉也不用在生产队买工分了。当时枇杷效益不好,甘蔗产量高,价格也贵。我们就和其他人一样,砍掉枇杷树,种上甘蔗。清明节前,我借了一条大的水泥船,装了满满一船甘蔗,摇了三四天,到上海等地沿途售卖。

阿吉也被宏畔建筑队招进去,他读过几年书,左右手都会打算盘,被安排在财务室,人称“吉先生”。

家里有了2000元存款后,我们觉得建新房的时机到了。当时老屋的东边是沈家,西边是吴家。老屋拆了新建,必须和其中一家一起建,这样两家才能合一垛墙。我去沈家问,沈家说:“孩子还小,等等吧。”我去问吴家,吴家也说:“房子刚建两三年,再建浪费。”

两边碰钉子后,眼看建新房的梦想就要泡汤。不料,过了段时间,沈家的男人主动找到我:“我老婆进了镇上化工厂,认识了几个小姐妹,她们愿意借钱给我们建房。要么我们一起建?”我当然巴不得喽!

这次新房的式样,是当时流行的西洋楼,请了木匠师傅、泥匠师傅,小工叫亲戚、朋友帮忙,建房用了3天。建好后,家里不但没欠债,还稍有余钱。

三层楼洋房全镇都没几户人家有,要是我家也能建就好了,以后两个儿子找对象都要抢手很多

虽说有了两间楼,但缺点是,两间楼在两个地方。我担心年纪大了,在两个儿子家吃轮流饭,搬来搬去不方便,如果两间楼连在一起就好了。1989年春天,好姐妹金兰悄悄告诉我:他们四家已经调整了自留地,要在河西埭村的对岸建统一的三层楼洋房。

三层楼洋房?全镇都没几户人家有。我连忙说:“这是大好事,祝贺你们!要是我家也能建就好了,以后两个儿子找对象都要抢手很多。”

金兰低声告诉我:“还有两间空地,其他人也想来,但我们更希望你来。”

我转身回家与阿吉商量,阿吉说:“机会难得,但那块地不是我们的自留地,怎么建楼?”我说,金兰他们都是私下调换的,我们也可以试试。

那块地涉及三户人家,都姓沈,能不能换成,我也没底。

第一户沈家,条件较好,他家儿子和我老公阿吉还是朋友。我们把想法一说,对方一口答应:“这等好事,我当然支持。”

第二户人家,是第一户的亲弟弟,也哈哈一笑:“都一个生产队的,又是朋友,我同意的。”

第三户,男主人叫阿升,平时见到我总是很热情:“阿双,你做生意回来了!”我以为问题不大,可是阿升听了后笑笑:“我很忙,空了再说吧。”

过了一周,我们又去,阿升仍旧说:“很忙,空了再说。”

我想来想去,他再忙也不至如此。难道是他不愿?如果不愿,为什么不明说?是不是想要点经济上的好处?

第二天,我单独到阿升家,他正在低头吃饭,“阿双,不是我不给你们,找我调地的有好几个,都是沈姓本家,我也为难啊。”

我说:“我们给你一点补助,他们总无话可说了。”阿升笑笑,说:“给补助是对的,那样我也有借口了,但是数字由我说了算。”

“你要多少?”“四百块!”

四百块?那也太多了!四百块相当阿吉四个月的工资。但阿升既然开了口,就表示有希望。我连忙稳住他:“阿升叔,我回家跟阿吉商量下。”

阿吉坚决不同意,家里刚有点起色,建新房要一大笔钱,还要给阿升补助,哪里吃得消?

我讲了三点理由:一、两间楼在两个地方,儿子分家后,我们老头老太要么轮流住,要么分开过,怎么都不舒服。二、现在的房屋已经不适应潮流,迟早要重建。三、钱当然重要,但是你放心,现在政策好,我会去赚的。

阿吉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也答应了,但提出一个问题:给了阿升补助,前面两家知道,怎么办?

我说,这事阿升也要求我们保密,因为他怕别人骂他黑心。我们不说出来,我保证他也不会说出来。

建好洋房,我们欠债两万多元,但我一点也不担心。政府让我们放手去经商,只要我划着小船做生意,这点债总能还上的

1989年冬天,建房大事终于定下,我也安心了,约了雪南划小船做荸荠生意。阿吉在家出事了。他不小心滑进刚挖的石灰坑,石灰水跟沸水一样,他马上拔出脚,但脚上还是大面积烫伤。治疗了四个月,才结疤。

建三层洋房,不是三五天可以完工的。这次工程量大,我也不请泥匠、木匠了,而是直接把工程包掉。包工头是泥匠老柴,他叫了一批人,足足造了一个多月,两间三层洋楼才完工。

建好后,我们欠债两万多元。阿吉很怕,但我一点也不担心。改革开放后,上面让我们放手去经商,只要我划着小船做生意,这点债总能还上的。

和我一起划船的雪南,小我两岁,我们俩个子一高一矮,搭档了十几年。我和她在老余杭、良渚买一船荸荠,再去湖州的菱湖码头卖。我们一天吃两顿,清早起来在菜场摆摊,肚子饿了就啃几个小荸荠。如果是茨菰生意,茨菰不能直接吃,只好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新楼对岸是河西埭村,住着阿吉的泥匠师傅阿时。每次我做生意划船回来,他总在对岸喊:“阿双啊,你家建房主要靠你,阿吉这点工资,远远不够的!”

幸福啊都是奋斗出来的!我这大半辈子,靠做小船商人,帮家里建了三次房,一次比一次好。

最早建的“靠家楼”,我们转让给了小叔。第二次老屋拆掉后建的两层楼,也转给了隔壁吴家(后来吴家拆旧楼,也建了三层楼)。

最后建的三层洋房,本来给两个儿子娶妻的。后来,阿吉单位分了一套镇上的房子,我们就给小儿子结婚用。大儿子在镇上买了商品房,也住在镇上了。所以现在,就我和阿吉两个人住宽敞的三层洋房,住得很舒服,儿子们有空就过来看看我们。

当年我家三次建房的大功臣,那条小木船,因为太破旧,卖掉了。公路建好后,小船商人也慢慢绝迹。不过,没事的时候,我还是会一遍遍回想:从前划着小船捞浮萍、叫卖胡萝卜、苹果、梨子、荸荠的那些日子。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口述 俞双珠 整理 吴新华    编辑:钟一鸣    责任编辑:方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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