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乏味的人,身上有腐败气息的油腻的人,他们身体里的孩子,已经悄悄出走,已经走失了, 可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他们似乎也一点都不在乎 早上沿着上塘河岸跑步去学校上班。经过一个临河的廊亭,看到廊亭前的木槿已经开出了粉红的花儿,木槿是旧时乡村习见的围篱灌木,是一道会开花的篱笆。木槿的花小时候我们叫打破碗花,大人说这种花不能玩,玩了会打破碗,就和玩火柴会尿床一个道理。从前我是乡下普通的围篱木槿,现在我是园林花木木槿,从前我叫打碗碗花,现在我是宠辱不惊的木槿花。从前我有一只吃饭很香但需要紧紧捧住的饭碗,现在我很久没有吃到童年时那种很香的饭了,从前我的时间似乎永远挥霍不完,现在我想抓紧生命中剩余的时间。早晨,在沿着上塘河岸跑步上班的途中,躲在中年人体内的那个小小孩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襟。于是我乖乖停下,于是身体里那个不会长大的孩子踮着脚,用爱玩泥巴的手指轻轻碰触那朵早开的木槿,我的体内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看,一朵打破碗花。 每一朵沐浴晨光的木槿花都有一个容易被忘记的小名,比如叫做打破碗花。每个成人的身体里都可以牵出一个孩子。那些乏味的人,身上有腐败气息的油腻的人,他们身体里的孩子,已经悄悄出走,已经走失了,可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他们似乎也一点都不在乎。如果你喜欢笑,你身体里那个快乐的小孩还在;如果你喜欢小猫和小狗,那个富有同情心的小孩还在;如果你在秋天的树林里踢着树叶吹着口哨,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孩还在;如果你常常睡前捧起一本书,那个爱读书的小孩还在;如果你从黑暗的门背后跳出来吓我一跳,那个淘气的孩子还在,如果你写作的态度诚诚恳恳,你还是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妈妈的好小孩。 每一个有趣的灵魂里都住着一个可爱的孩子。沉闷的初夏,田里的稻花开了。我的好朋友,水稻研究所的希宏博士一动不动地蹲在试验田的田埂上,晒成黑脸包公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株开花的水稻。过两天,他在一篇写水稻的专栏文字里这样写:“有一天我问水稻,你在干什么?”“我在减数分裂”,它说。孩子气的希宏博士痴迷水稻,还有一次,他将一把耐旱稻的种子悄悄撒在住宅小区的绿化带里,他想在住宅小区的绿化带里种水稻,最终他的诡计没有得逞。还好,被负责任的小区绿化工人及时发现,及时当杂草除掉了。 前段时间我认识一个律师。凭外貌你看不出她是一个律师,近些年她的生活模式通常是这样的,帮人打赢一个官司,收入了一笔钱后,就给自己放一个长长的假。她会独自一人跑到横断山去,趴在土地上看播下的种子有没有发芽,她会跟着生物学家连续十天半月风餐露宿钻山林。一年前,她在莫干山勤劳村建了一个农场。她的农场里有十六万株玫瑰,还种满来自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上周末我带家人到她的农场去看玫瑰,她正忙着和几个青年一起种向日葵。这周一,她带着闺蜜飞去了日本,去学习日本的先进农场管理。 几个像孩子的成人凑在一起会怎么样?答曰:好玩。去年五月的一天,白天我们在常山五联村种稻,晚上在何家乡长风村参加烛光诗会,诗会结束后那个细雨蒙蒙的晚上,三个男人,三条酒虫嚷嚷着要去外面吃夜宵。三个男人在黑灯瞎火的村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夜宵店。三个男人聚在村口,等带头大哥。后来带头大哥屁颠颠跑来了,那个叫寒山的头发灰白的伙计高兴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支口琴,即兴地吹了起来,其余几个五音不全的男人就在一旁拍着手伴唱。记得那首曲子叫“篱笆墙的影子”,录下来的那一段插曲美得不要不要的。四个男人后来沿着月亮湖走了五六里路,在去吃夜宵的路上,在细雨中,谈着童年往事,甩开膀子走啊走啊…… 每一个有趣的灵魂里都有一个孩子:善良的孩子,纯真的孩子,爱幻想的孩子,好奇的孩子,爱冒险的孩子,任性的孩子……“没有童心的成年人,内心是贫瘠的”,不见孩子只见世故的世界是无聊无趣的。“我想画下未来/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但我知道她很美。”这是童话诗人顾城的诗句。每一个努力奋斗的成年人内心都有一个如花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让我们在心中画下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