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说,想吃螺蛳了。春光明媚,阳光能够薄薄的敷在我们的视线里,仿佛一切都是短促的。在清明之前,舌尖上微小的饕餮之火,一旦被提出就会轻轻燃起:它是一种感觉,好像耳鬓厮磨时的那种柔软和坚硬,舌尖对于螺蛳的身体充满着欲念。对于螺蛳而言,无论是否在狭窄的壳中做起了道场,此刻,在舌尖热情的拥抱中它完成了一场虚无的盛宴,那是我们对短暂春光的觊觎。摸螺蛳和河蚌的年代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实际上也没有那么久,对于每一个人而言,童年的脱离是一种甜蜜的空虚,它此后指向了腐烂,那些在暗中的,我们不曾发现的岁月在那里慢慢沉积,能不能发酵得看天时地利了,就像河蚌总是在河床的淤泥里窝着,当我们的脚踏到这硬物时,保护它的壳也成了暴露它的缘由。蚌是闭合的,有一种意志里的傲慢和抵抗,它是自大的帝王,但我们可以把它撬开,熬汤或者炖肉,有时候让人意外的是珍珠的发现,蚌病成珠,也算是无用之用了。
小的时候,对于螺蛳和河蚌是亲切中带着漠视的,毕竟它们到处都是,在那些健康的水域里。
我曾经在自家的鱼缸里放了几枚螺蛳进去,然后在无所事事中打量它们的缓慢:被混沌的丢下去的时候,它的门是害怕的合拢的,我总觉得古代的盾牌也许是从它这里得到了启发。那个时候,我想它是害怕的,它也许能够叫出声来,但它的声音太微弱,我们并不能听到。
在水底的安静里,它能够慢慢舒展或者说是平复自己的心情,它把眼睛的触须慢慢伸出来,多么像是一个梦幻,和与它类似形体的蜗牛相比较,螺蛳的眺望更具有一种乡土的意蕴。螺蛳是笨拙的,即使我用手指头隔着玻璃去触碰,它置若罔闻,也许在它眼里,我就是一道奇怪的阴影。
突然有一天,鱼缸里爬满了小螺蛳,它的繁殖能力让人惊讶,在鱼缸的小世界里这简直是一场暴动。我再一次扮演了上帝的角色,把它们一一捞出来,当然,还是有漏网之螺的,就让它继续逍遥着,直到它再一次在小世界泛滥。这之前,我们相安无事。
我曾经有邻居是吃螺蛳的高手,用汤勺舀一瓢闭着眼睛送进嘴巴,过一会儿吐出来,壳是壳,尾是尾,还有螺蛳那无用的盾牌都在桌上堆积成一处。我觉得她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几乎就是一个高手,在童年的时候,仅就这一点,我对她充满了敬仰之情,甚至看见她时有些莫名的畏惧,能够把一件看起来没有价值的事做到如此的精致,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天赋和过人的能力。
而我儿子也喜嗜螺蛳,但他缺乏耐心和与之相匹配的舌之灵巧,童年的他有的是办法,他用牙签把螺肉从它的宫殿中剔出来,有滋有味,也有模有样的咀嚼,他想必有一种征服的快感,现在他人高马大了,对于小小的螺蛳还是如此。
说到螺肉,我曾经什么也不加清水去煮,但似乎并不美味,可如果加上料酒和酱油,或者放上一小戳的盐末,它的味道几乎是一种人间清欢的至味。它的味道其实是通俗的,并不那么惊艳,但却在我们的生活中,勾勒出日常生活的景象:我们也不过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腾挪、呼吸、出生,以及消逝。
我看到鱼吞下一枚螺蛳,又完整吐出,它无法咬碎螺蛳簇拥着的盾,但我们可以,如果我黄粱一梦,化身为螺蛳,想必就是得过且过、小富即安的场景,大隗国的遭际是不能指望的,但它有它的欢乐,我有我的幸福。
湖泊、池塘、水田和缓流的河溪中,如果我们仔细观察,都可以看到螺蛳的影子,它和这些栖身之地大抵合而为一,低调到了可以忽视的地步,它是沉默的大多数,却并不深沉。
于它,这无非是生活的一种。记忆里,我总觉得应该有写螺蛳的诗,像热爱美食的苏东坡,但翻了一些资料,终究被一个现实所照亮:它是沉默的,它的浮生不被记载。
而舌尖吮吸它时的愉悦是那么的真实,很多时候,我们记忆里的梦就这样被放下,然后从我们的指缝间飘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