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江
昨日下班后沿着春花开谢的上塘河边走,路过去年新造的双晖桥,见桥栏上晒一排青青的芥菜。那芥菜跟儿时记忆中的比实在太单薄纤弱了。梳长辫的乡村女人把那些高大繁密的老芥菜用泥笪挑到桥埠头,在雨过天晴的春水里麻利地洗了,把湿哒哒的芥菜挑回家去,晒在菜园的篱笆上,晒在晾衣服的竹架上。晒干了,就拿两张长骨牌凳并放一起,搁上一块夜里常有延延路爬上去的旧砧板,用薄刀把芥菜茎叶细细切碎。把切碎的芥菜茎叶和盐揉过,放入空酒瓮用菜脚压实腌起来。当菜园里的冬菜吃光,新菜还没上来的时节,女人就从瓮里掏出黄黄绿绿的一碗芥(音噶)腌菜,香油蒸蒸,炒春笋,炒鸡肚里,滚豆腐,汆鲫鱼汤……简直无一不美。
想吃土步鱼。想赶到临平,赶到后脑勺就是上塘河的“花儿”家去吃红烧的带籽土步鱼,但只是想想罢了。只是看到她上的图,又做了咽口水,养唾生津的事。又想起小时候,油菜花开的时节,大河满了,小河满了,池塘满了,油菜田的田沟里也满了。老板鲫鱼抢上来的时候,被芳香的油菜花荫蔽的田沟里也潜伏了呆头呆脑的土步鱼。佝身在冰凉的田沟里捉鱼,鲫鱼游走时沟尽头光亮处晃动一片银色的波纹,土步鱼则在沟底和人躲迷藏。印象里,黄黑相间的土步鱼慢条斯理,人来也不惊,实在太好捉了。
肉质细嫩的土步鱼可蒸,可煮,可煎。是三月一道时鲜。清代文学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写过:“杭州以土步鱼为上品……肉最松嫩。煎之,煮之,蒸之俱可。加腌芥作汤,作羹,尤鲜。”我不知道腌芥是不是我老家的那种芥腌菜,但我吃过好几回芥腌菜滚土步鱼,那时还没有味精,腌菜鲜和步鱼鲜两种鲜加一点粗盐的鲜融合在一碗鱼汤里,那才当得一个“鲜”字。鲜倒眉毛胡子,鲜死人不偿命。
“清明螺,抵只鹅,一颗螺蛳过一碗老酒的拗貌爹(dia),双手反背,唱着“梁山伯与祝英台”走出家门,走入融融的月光下,晃晃悠悠,像一只从螺蛳壳里荡出来的大鹅。小老头拗貌爹仙去多年了,关于螺蛳我又能说些什么?
小时候我家吃的螺蛳是自愿爬到放在池塘边的棕榈叶上的,十几片棕榈叶,正面反面,练吸壁功的青壳螺蛳全取下,总有浅浅一大碗,姆妈用大剪刀剪了脆脆的螺蛳屁股,在柴灶烧饭锅子的蒸隔上蒸起来。等饭烧好,大锅盖下修炼的蒸汽化水,螺蛳碗里就多了很多清汤,撒上一撮粗盐撒上葱末,热气腾腾地在灶台上搁一搁,再上饭桌。清明前的螺蛳壳里还未生小螺蛳,而且蒸的螺蛳不用担心唆不出来,随便轻轻一唆,就唆出上青下白,带点螺旋的肥壮清鲜的螺蛳肉。柴灶烧的清蒸螺蛳是最好吃的,杭帮菜有上汤螺蛳近似,但总不及我小时候吃的那种只放盐和葱末的清水养大的螺蛳来的本味。说起来,清蒸螺蛳最宜过老酒,清清爽爽,唆一颗汤螺蛳,抿一口酒,门前雨下着,院里桃花开着,夹住螺蛳的竹筷子遥遥对一座青山。
一碗螺蛳空壳,洗碗的人似没处倒,刷的一声,倒进桥埠下的清水里。饭后用湿抹布粗粗擦过的桌子缝里还有只躲起迷藏的螺蛳的厣。
蛳壳上有只厣,水缸上有只厣,酒缸上有只厣,屋顶是一只遮风挡雨的厣,老家是一只沿上心头的青壳螺蛳,过几日清明,我想回老家去找个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