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 世
戊戌春节落幕。几乎要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生活。
舅舅之前商量着问我,要不要带姥姥姥爷来机场送我,我坚决说不要。舅舅说好。可等办好登机牌,进了安检,舅舅打电话说,在机场了。飞快地跑到唯一能看到大厅的一处玻璃窗,站在那里。
透过玻璃窗望见了姥姥、姥爷。
舅舅说,没事儿,也不是完全来送你,机场建好以后,一直没有来过,我带他们出来散散心。
姥爷穿着有些臃肿的咖色羽绒衣,缓慢地挪着步子,姥姥特意打扮过,穿了那件绒绒毛的戴帽子的半长大衣。姥爷突然抬头看见我,不禁加快了脚步,向着玻璃窗的方向快速走来,没走几步,又发现不能再往前了,多走一步,即使仰头也看不到我。姥爷往后了退几步,舅舅扶着他,他仰头看看我,缓缓举起手臂,挥挥手,我亦挥挥手。不忍姥姥、姥爷站太久,我装作率先离开,可又躲在一旁悄悄地瞄着他们。直到确定他们转身,确定他们再不会回过身来,我转过身,已是泪眼滂沱。
杜满机场奔来跑去,想买一只冰淇淋给我,这次他听姥姥说,“打针时,只要一哭,就给买个冰棍儿吃。”机场没有冰淇淋,只有一个使出全身力气要憋住眼泪,却又完全失了分寸任由四面八方的泪水聚在脸上的女人。
等到杭州,双眼皮变得老大,一出机场,风夹着雨丝,像是业已等候多时,逼你冷静。穿着在东北的羽绒服,依然还会觉着冷,也有一种被安慰到的温柔,毕竟心不用像被撕扯开来似的那么疼了。
我回到了一个再无百感交集的城市。
再没有一个节日,能像春节一样让人东拉西扯。或者说,是我们的感情习惯隐藏,禁不起如此认真的折腾。无论喜悦,抑或分离。因于此,我和杜还是有一天悄悄溜出去了一个钟头,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在路上,开了车窗,并无交谈,只是想让依恋褪下这般的热切。
上一次在家过春节,是妈妈刚刚生病那一年。那是2014年。
除夕夜里,姥姥围着围裙和我一起包饺子,姥姥只知道妈妈住院,但并不知道妈妈的病情,所以我还能假装未发生的模样,以空洞的笑容填塞过去,却几度痛彻心扉。那一年的姥姥就像家里的定海神针,要不然自己也是站不住的。
今年,终于回家。除夕夜,又可以在姥姥家守岁,没有比这更珍贵的本命年礼物了。这也是这些年中最难忘最幸福的除夕。酒过三巡,话说不出,泪先落下,无法收拾。杜说,他常常和我去灵隐,见我虔诚地跪拜,一开始觉得我好笑,时间长了觉得我可爱,他知道我心里所有的心愿都是关于家庭,尤其是愿姥姥、姥爷健康长寿。
年夜饭中间,姥姥突然起身去房间,她给所有的人都准备了压岁红包,因为有8个,姥姥在信封上分别写了“1”和“5”,四个“1”是给我和杜还有妹妹和彭的,四个“5”是给爸爸妈妈、舅舅舅妈的。
春晚只是看了那英、王菲的《重逢》,其他时间都在看烟花。姥姥大声喊我“佳——佳——快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房间里关上所有的灯,从来没有这么好看的烟花,胜过钱塘江边的烟花大会。几乎像在梦里,只是窗外的夜色多了万家灯火。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就知道我有多少爱姥姥、姥爷,在他们身边就是非常确定着的生命里最大的幸福。
尤为喜欢只有我和杜和姥姥姥爷四个人在的时光。给姥爷剪指甲,姥姥也坐过来,“排个队啊,下一个是我。”
我在姥姥房间午睡,杜在榻榻米房间午睡,姥姥一会儿来看看我,一会儿又去看看杜,她穿着拖鞋,趿拉着细碎的小步子,来回数次,也不厌倦。后来索性拿着小枕头,面对面躺在我身边,阳光暖融融地晒过来,回家前的全部念想在这一刻全然实现。
北方大道,日日晴澈。
回杭前一天,晚上给姥姥、姥爷洗脚,姥爷目不转睛地看我,很认真地问:“什么时候再啊,五一还是十一啊?”我又忍不住眼泪哗哗,泪水贴在姥爷脸庞。姥爷还是像我小时候一样,学我哭的样子,小时候看到姥爷学我张大嘴哇哇哭,我就会破涕为笑,可今天姥爷真的红了眼圈。
有人说,因为有时候爱在心里动摇过才知道什么是爱。
万水千山,如已亲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