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泗乡把麻雀叫魔雕,平日里的麻雀很开心,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到了落雪天,麻雀就罪过相了。平时,麻雀不愁吃,不愁住。吃食,庄稼地里有,高蛋白的虫子,庄稼地里也有,好吃,营养极为丰富。正因为要吃地里的粮食,麻雀在五十多年前被划成了“四害”。后来发觉,麻雀不仅仅要吃粮食,还能够吃地里的虫子,有功有过,不能一棍子打死,就把它从“四害”中剔除了,把在床上弄得你睡不安耽、在厨房里拉屎的蟑螂,也就是那小强放进了“四害”。
麻雀虽然被摘了“帽子”,但是,还是不能跟根正苗红的燕子比,燕子就是鸟们学习的标兵,人们叫它益鸟。“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人们讲你说话好听,就说你像燕子和画眉一样;讲你说话难听,就叫乌鸦嘴;嫌你烦,叫你吵雪麻雀。“魔雕别(赶)出燕子”这句话,完全说出了麻雀和燕子在泗乡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冬天里的麻雀苦啊,落雪天的麻雀更苦。麻雀到哪里去觅食呢,有点像那杨白劳的女儿喜儿,“人家的闺女有花戴”,麻雀的年夜饭不知在哪里呢。大冬天的,还要在雪地里到处觅食,厚厚的雪地里,很难蹦跳,蹦跳了也没有用,找不到那果腹的粮食。麻雀饿了,两眼昏花,平时光滑鲜亮的羽毛都支了起来,好像早晨没有梳过妆的女人的头发。
为了寻找粮食,雪地里的麻雀又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人们叫它吵雪麻雀。它们开始可能也是在说这么大的雪,真美,也有可能在说“瑞雪兆丰年”,但是,等到饿肚子的时候,它们就开始为去哪里觅食而吵架了。
落雪天,平日里在林子里过夜的麻雀,只能去找个窝,到草蓬角落里过个夜,好像那在桥底下过夜的流浪汉。
对麻雀威胁最大的还不是寒冷,应该是人类设计的陷阱,泗乡人叫“弶”(音jiang),这在鲁迅小说中也有描述。钱塘泗乡,在寒冷的落雪天,知道麻雀在到处寻找粮食,故意在扫开雪的地上撒下瘪谷,上面用一根小木棍支着一只筛谷大,小木棍上系一根细细长长的绳子,人躲到了门背后埋伏着,不发出任何声音。麻雀也知道可能有埋伏,先派出两三只来侦察一番,一看安全无事,大批的就来抢食吃了。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在门背后的人,悄悄地拉动绳子,筛谷大下的麻雀无处可逃,被罩牢了,全军覆没,一只只被活捉,毛拔拔掉,在火里煨煨,喷香,撒点盐,味道交关好。
更为残酷的猎杀办法是扫出一块雪地,撒上瘪谷,在地上打两个桩,其中一根做支点,用一根长长的竹片,一根绳子把竹片拉弯。人远远地躲在门背后,等到大批麻雀来觅食时,竹片突然放松,竹片就把大片的麻雀弹得死的死,伤的伤,真是惨不忍睹。但是,吃到香喷喷的麻雀的人们开心极了。
奶奶信佛,看到我们弶麻雀,就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有时还偷偷地撒一把谷在雪地里给麻雀吃。
麻雀有时也是非常有感情的,一只麻雀不知是冻还是饿了,晕倒在雪地里,旁边的一只麻雀就是不离开,用它的喙啄着昏死的那只的嘴巴和羽毛,像人在做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一样。一会儿,那只冻昏或饿昏的麻雀醒过来,张了几下翅膀,一起飞走了。
而今,麻雀的地位高了许多,不能随便打,或者弶了,如果被发现,或者被举报,要坐牢监的。听说,有一个老倌,抓了八十只麻雀,被判了半年有期徒刑。想想当时被作为“四害”的麻雀确实罪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现在,落雪天,很少看到麻雀,不知麻雀去了哪里。落雪了,有点记挂几十年前的吵雪麻雀。有一句古话叫做“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落雪天的麻雀,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鸿鹄之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