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郊区农村,车程大约个把小时。这个距离刚好。可以避开把回家当任务,日复一日带来的疲劳与厌烦,保持一定的新鲜与向往。当你上紧发条,凶猛地工作一周,到了周末,身心疲惫,这时,收拾行李,驱车回家,与老父母一起晒晒太阳,东拉西扯,吃饭喝茶,看太阳落山,等夜降临。狗在村子里叫上几声,像把沉睡的时光惊醒。在四面的墙上,映着不同时期的你。一下,仿佛黑夜中有了光亮,你像在目睹神秘撩人的影片,而剧中人正是自己。不能不追忆,在这样的时刻。
回家,像一支缭绕在脑海里的交响曲。她不断反复,在投入工作与回家偷闲加油之间自如切换。看似古板,但遵循规律,像踩着鼓点,内心愉悦,感觉美妙。
双休日,踏上老路,向那个最为熟悉的地方进发。一路上,四时不同,常有变化。等在村口把车停好,走在小道上,总会遇到一些村里人。年纪大的,叫着我的小名,好像在他们眼前的还是那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殊不知,我已年届不惑,正一点点挨近奔五。而透过一张张沧桑的脸,我也想着对方当年时。双抢时,汉子挑着谷担从田间赶回,挑上几里路,把稻谷倒在晒谷场上。在大木桶里舀一勺茶水,咕咚咕咚喝着,喉结像链条一样起伏。男人歇息的时候,女人开始忙活,把稻谷摊开,操起竹耙子把糅杂在稻谷中的稻草挑出来。新收的稻谷还带着露水,被太阳一照,有一层新鲜的金黄色,像刚出炉的烤鸭。黄昏,男人在门前富春江里洗澡,小伙子爱出风头,像雄鹅一般威风凛凛地站在埠头,挨个表演着跳水绝技,嗖地入水,潜游一段,在老远处浮出水面,用手抹把脸,吹个水泡。女人呢,在江边洗着衣服,不时传来捣衣的啪啪声,像在暗暗鼓掌。……小时候,我很傻,老爱东张西望,砍树,劈柴,造房子,杀年猪……一件也不落下,觉得奇妙无比。
从村口到我家,不过几百米,但一路打着招呼,一边想着过去的人事,也不觉得有多长短。回到家里,老母亲会泡一杯热茶,为你端上。你非得接过杯子,她才安心。然后,不时对你讲:“喝呀!趁没凉,喝点呀!”父亲则问,地里种的菜拿不拿回去,不管你要不要,最终都得带点。我爱跟着父亲去菜地割菜。三分菜地,四季轮换,足够一家人一年的供应了。风没遮拦地吹过来,吹动青葱的菜叶,扑在我们的脸上。乡下的风不像城市的风,会被高楼截断,时有时无。风中带着泥土的气息,一股熟悉的味道。有时,我问孩子,闻到里面的青草味没?闻到油菜花狂野的香味不?他总是摇头。没有在乡下长大,这不怪他。
一家子人纷纷到了,平时空荡荡的堂屋显得拥挤。多年前,父母称我们兄弟姐妹为绕在他们脚边的一串粽子。现在,我们各自成家,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串粽子。等到开饭,一桌人把大圆桌挤满。父亲端起酒杯,向我们敬酒,我们忙不迭起身。父母老了,一顿饭时间,絮絮叨叨劝我们吃菜吃饭。好像还没走出那个填不饱肚子的时代,好像我们还是仰着脑袋张着嘴巴讨吃的小家伙。往往是一边批评着父母要换个脑筋,一边努力加餐饭,显示自己年富力强。
总有人先行离开,父母就送出去。要等那人转过路头看不见了,他们才回来。这是几十年不变的传统,当然,他们变老了,从青丝到白头,从挺拔到佝偻。他们目送我们离开,我们也在心头目送着他们。每个目送的场景,都让人心惊。
父母总爱念叨,过年到家里多住几天。好吧!每到春节来临,我们就回家。年三十,雷打不动,陪父母一起过年。除夕那天,从早上开始忙起,带着兴奋与喜悦,搬柴火,烧大灶,剁肉馅,做肉圆,包春饼……虽然年年过年,但每到这个时候,依然会满含期望,似乎郑重过好这一天,来年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顺了。
转眼,一年一度的春节就在眼前了。还等什么呢,回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