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丰(捡拾文字的教书匠)
村里有幢大会堂,坐落在下门(村脚)。
村子倚青山,临山溪,坐西面东,长方形布局。
村分三段。靠北一段叫上门,中间那段曰中门,下门在村脚。
不知道这么分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么分有何根据?但,这么叫,简单,好记。
走村中央那条宽石板路,一支烟没吸完就到了大会堂。
那时候,它是全村最辉煌的建筑,中间一扇大门,可纳五六人并排进出,门顶上水泥堆塑的“人民大会堂”五个毛体字,红漆漆红,闪闪发光。两边各有一门,亦能容三四人拼排进出。村子里开会,放电影,演戏,都在那里。粮食收获季节,脱粒,扬净也用一用。
尽管辉煌,但建筑是简陋的。石灰浇地面,木头人字架,上面盖的是石板。大会堂里连木椅木凳也没有,开会、看戏、看电影自己拿长木凳去。一条条木凳搁地上,噼里啪啦响,有点放鞭炮的味道。内墙体上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壁灯,几只白炽灯从人字架的横木梁上吊下来,像秋后黄了的葫芦,晃荡着,亮着些昏暗的光。停电了(那个时候总是突然停电的),马上点起汽油灯,汽油灯发出“呼噜噜呼噜噜”的声音,伴着人们的说话,和着台上干部的报告声,如催眠曲。汽油灯时不时要充下气,从木梁上放下来充气,整个大会堂昏暗起来,台下说话声话更多了。
大会堂里有一个台,领导讲话在台上,演戏也在台上,幕布一挂,还可以放电影。有事的时候,工作人员在台上来回跑,戏台上的木板咚咚响,像敲皮鼓。
大门对门是王氏祠堂,后来做了供销社。开会看戏看电影,很少有人进去买东西吃。大都是,家里炒点葵花子,南瓜子,听着看着,一边剥一剥,放嘴里咬咬。开会,放电影,演戏一结束,大会堂里一地果壳,那么无序地躺着,躺着。
我在大会堂演过戏,那是我最荣耀的时刻。
古装戏允许开演后,我演过《秦香莲》、《血手印》、《拾玉镯》、《十五贯》还有《生死牌》。自己模样还过得去,在戏里扮演小生,化妆后眉清目秀,唇红脸白,有点好看,人家也喜欢。有一年演《秦香莲》里的陈世美,还把一位被老公逼着闹离婚的妇女演哭了。在台上,想想,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记得最深的,是在大会堂里斗地主,吃忆苦饭。
村里的一两个地主弯腰站在台上,贫下中农一个一个上台诉苦,诉苦结束,开始吃忆苦饭。忆苦饭用米糠、番薯叶烧成。一个小孩分一碗,排着队在那儿吃着。
很难吃,一点也不好吃。
有年冬天吃忆苦饭,端起碗,天“啪啦啪啦”落起雪籽来,雪籽从大会堂顶的石板缝里跳跃着摔到碗里,遇到糠和番薯叶,整粒儿一下化了。
身也冷,嘴也冷,想想地主对贫下中农的剥削,好多同学哭了起来。
大会堂似乎是那一段时间里,突然从各个村子里冒出来的。有些村子把老祠堂改成大会堂,有些村子新建,我们村子里的大会堂是新做的。
后来参加工作,离开了村子。
再后来,家家户户有了电视机,大会堂闲置了下来。过年演几出戏,放几场电影,正月一过,大会堂归于寂寞,归于安静。
现在,村子里的大会堂成了文化礼堂。大会堂大门上“人民大会堂”几个字铲了,换成了“文化礼堂”。
文化礼堂里,成天锣响鼓喧的,热闹着寂寥的村庄,热闹着那些守着乡村的人,热闹着我八十有七的老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