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西湖龙井,到了秋天,除了遇到仍然痴爱它的老茶客外,还会遇到桂花。这场邂逅,像一场漫长的等待与约定,相约在秋天携手走完一段醇馥的旅程。
这是南方大地的一段秘密。
西湖龙井,是杭州逢人就想掏出来的名片。可惜,这些年,这张名片上写上了不少的秘密。比如,真正的西湖龙井产量并不高,而市面上冠以西湖龙井的茶叶数量,有点像贪官被抓后被公布的财产数字,会吓老百姓一大跳的——扯远了,还是说说桂花吧。其实,杭州的桂花同样盛名在外,那就说说杭州的赏桂之地吧。秋天的杭州,随便拐进一条街巷,馥郁的桂香都会扑鼻而来。而最美的赏桂之地,莫过于满觉陇了。所谓满陇桂雨,就是满觉陇路的桂树多啊,风一吹,桂花纷纷落下,宛似雨点。
杭州人风雅,爱花如命。赏完了荷花就赏桂花,赏完了桂花觉着离梅花开还有些时辰,于是“心有戚戚焉”地想留住桂花的香。可怎么留?桂花干、糖桂花、桂花蜜纷纷出场。
桂花龙井,也是一种深情的挽留。
我在龙井村看见了这个美好的过程。制茶人将采回来的桂花,去掉树叶、花梗,只留下橙黄的桂花,轻轻摊放在防潮纸上,四四方方地叠好,再放到垫了石灰块的紫砂缸里,过上两三天取出,桂花就干了,淡淡的黄色,香气扑鼻。桂花干窨好了,取清明后至谷雨前的龙井为茶坯,一层龙井,一层桂花,铺在防潮纸上,大约是五比一的比例。铺上三四层,包好,放到紫砂缸里,每隔两天,翻动一番,让桂花的香味完全渗透到茶叶里。大约六七天的工夫,就可以开缸了。所谓开缸,就是桂花龙井窨制好了——如果想要香味更加浓的话,就得等上半个月。新开缸的桂花龙井,热水一泡,碧绿的茶叶在杯中翻飞,淡黄色的桂花漂浮在水面上,犹如夜空里的点点繁星,清新而怡人。
据说,用来做桂花龙井的桂花,不能是盛开的,是怕香气散尽,所以,含苞待放的最留香。而且,采花时,要戴上手套,不然热乎乎的手指一摸,娇嫩的桂花很容易转成褐红色,颜色就不好看了。而且,还不能躲懒,要起早,在凌晨三点左右采的带着秋露的桂花,才适合做桂花龙井。
秋天的高空,因一杯桂花龙井,清雅起来。
明代的刘士亨写过一首《谢璘上人惠桂花茶》,诗云:“金粟金芽出焙篝,鹤边小试兔丝瓯。叶含雷信三春雨,花带天香八月秋。味美绝胜阳羡种,神清如在广寒游。玉川好句无才续,我欲逃禅问赵州。”显然,这是一款桂花茶,但不一定是桂花龙井了。在桂花茶的大家庭里,桂花龙井是极致与极致的一次重逢:既与西湖龙井、桂花兼而有之的自然地理条件有关,亦与杭州民间细品桂花龙井的风雅习俗有关。每年秋天,桂花盛开,杭州的茶农都会窨制些桂花龙井,中秋节全家人吃月饼时,要喝一杯,甚至到了过年时节,也会拿出桂花龙井招待亲朋好友。与之相比,有所变化的是,这几年,桂花龙井的制作反倒成了不少白领们倾心的休闲方式。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在桂花树下喝西湖龙井,是风雅的,如果喝桂花龙井,就更风雅了。一个人在桂花树下沐着秋阳,发呆品茗,恰好一朵又一朵的桂花被风一吹,落入茶杯,如此这般的未经窨制,不知算不算桂花龙井呢?
忽然想起了诗人张枣写梅花的句子来。此时,桂花刚刚开,我附庸风雅,放了一曲《桂花龙井》。曲子里流泻而来的水流、虫鸣、鸟叫、海潮声中,仿佛有一场轻风正在吹送着经年的桂花之香缓缓而来——而我,是该去沏一壶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