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苞芦（玉米）粒一定要拿来炖，用汤瓶炖。

几阵秋风，几场秋雨，天公不同人家打招呼，突然在一个早晨下起霜来。

青菜，昨天还是油光烁烁的，这个早上就耷头耷脑啦，叶子上一层薄薄的白，像雪饼上那层糖。山路边的草上也有层白，不过它们是不耷头耷脑的，它们经的风雨多，一点霜，没事。

山地里的蕃芋早挖回家啦，特别是那蕃芋滕，猪的口粮，不在下霜之前割来，霜一杀，全杀得酥了，猪食缺。瞅天做活，靠天吃饭，农民辛苦啊。

可惜，有些可惜，苞芦大部分都老了，还有些没老。没有老的苞芦叫嫩苞芦，嫩苞芦贮不住，磨不了粉，只能煮苞芦棒吃。苞芦棒当不了正餐，也不煞饥（耐饥）。还有把嫩苞芦粒磨成水粉的，烧汤亦可，煎馃亦可，这两样都不煞饥（耐饥）。

怎么才好呢？有办法，把嫩苞芦统统倒进食锅里，烧火煮熟。煮熟的嫩苞芦冷了用手一粒粒掰下来，晒在团笆里，晒在竹筛里，晒到坦里。冬天的日头孔不烈，耐心晒，晒到瘪瘪的为止。晒瘪的嫩苞芦籽，贮着。

老苞芦不可以拿来煮，煮了咬不动，也不舍得，老苞芦要拿来磨粉。

往年，一到冬天就落雪，雪没白天没黑夜地落，到处都是白，到处都是白，不白的地方只留下绕着村坊走的溪滩，溪淮里流动着的水，雪，染不白它。

人们缩在火炉上，不做事了，就少吃些。

炖苞芦粒吃。燥苞芦粒畚一官升（器量用具）或两官升，洗一洗，用汤瓶炖。

汤瓶炖到火炉里，“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慢慢炖，隔一段时候，用火锨给汤瓶拔一圈火，再拔一圈火。炖到午时，苞芦粒胀了，软了，原来，躲在汤瓶底那些个苞芦粒，理直气壮地挤到汤瓶嘴边。

节省点吧，吃苞芦粒不配菜，兜一饭碗苞芦粒直接吃，也可以伴点盐吃，还可以拌点辣椒酱吃。有条件拌点白糖吃，美味也！

那个时候，白糖很少见到，有一样东西相当甜，相当甜的东西叫“糖精”。撒一点点到苞芦粒里，拌一下，苞芦粒很甜很甜，连碗里的水都甜。“糖精”不好多撒，撒过头了，苞芦粒会变，白糖不会。

“糖精”是白糖做的吗？

问大人，他们也不知道。

供销社里卖“糖精”， 包在寸巴左右的纸里，真奇怪，那么一点却那么甜。

雪天，爷爷最喜欢守住火炉，守住炖苞芦粒的汤瓶，拿火锨给汤瓶拔一圈火，再拔一圈火。他还喜欢夹老鼠，用老鼠夹夹老鼠。夹着了老鼠，不管大小肥瘦都剥了皮，掏空洗净，往肚子里塞几粒盐，用青菜叶包了埋火炉里烤。

老鼠肉香，老鼠肉就苞芦粒爷爷吃得很陶然。

爷爷是七十二岁那年死的，炎热的七月，吃了夜饭，他说头有点痛，我扶他上床。半夜，他大声叫起来。我跑下楼，掀开帐幕，问他：是头痛厉害起来了？

“是，是”。

“那去叫海金师？”，海金是村里的老中医。

“不去叫，不要紧的。我，我，好想吃碗苞芦粒。”

时值七月，苞芦，还在那山地里风姿招展，扬着花呢，哪来的苞芦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