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16年前的今天,也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早上吻别去上班的一夫,再和推着6个月大的儿子去公园的妈妈挥手再见,转到Sloan-Kettering癌症研究所在约克大街和东68街的街角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个donut,一切如常。
刚在面对曼哈顿下城的办公室坐下,喝下一口咖啡,就见前方的远处升腾起一束巨大的黑色浓烟。我急忙打开收音机(那时手机还很不普及),里面传来播音员惊恐的呼叫:“天啦,一架客机失事撞入世贸大厦的1号楼!”我立刻拨通一夫办公室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收音机里又传来播音员颤抖、哽咽的惊呼:“天啦,看来是恐怖事件,不是意外,第二架客机刚坠入世贸大厦第2号楼!”我对电话另一端等我说话的一夫说:“世贸出事了,快上你医院的楼顶去!”
我登上癌症研究中心楼顶的停机坪时,已有一群医院的工作人员聚集在那里。从高处望去,下城被一片浓黑的烟笼罩,世贸大厦在空中燃烧,像两根巨大的烟囱。大约在第2号楼被撞15分钟之后,一声巨响,世贸在空中变成粼粼的瓦砾,像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万籁俱寂,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眼里被泪水充盈,几乎都在自言自语地在说:“天啦,里面的人有时间逃离吗?”
所有交通方式在事发后1小时内全部关闭,只能出城,不能进城。马路上是从一栋栋摩天写字楼里涌出的人,黑压压的一片,在有秩序地撤离。一夫在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工作,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找到妈妈和儿子,去买些食物和水做储备,而他要留在医院待命。
后来在世贸大楼的残骸里清理出的手机里,短信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没有例外,都是“Remember,I love you!”
就在那个早晨,有3000多个生命再也没能从那两栋曾经令人瞩目的高楼里走出。事后的一年里,有一百多个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时,没有父亲的那双大手托住他们,给他们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吻。
是那一天,3000多个生命的代价让我顿悟:此刻、当下是我们唯一确信拥有的,明天、后天、未来都是期许。我慢慢学会去面对、接受和经历每一天,不再对喜怒哀乐挑三拣四,因为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学着与岁月言和,发现再悲催的日子也会被一些不期而遇的小确幸点燃,它可能是一首曲子,一片云,一朵花,一阵风,一片飘落的叶,一抹夕阳……在很多的日子,是孩子们晚上见到我的笑颜或是渴望我的拥抱而伸出的手臂。不再去窥视别人眼里的风景,别人的荣耀,别人盘中的美食,我变得感恩,感恩活着的每一天。
是那一天,让我知道上天或许会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以不可理喻的原由不声不响地带我去另一个世界。那么痛苦的不再是我,而是活着的、爱我的人,他们还有与我没有了结的遗憾、总觉得有时间而没有言说的爱。从那天起,早上赶赴工作的时候,出远门的时候,隔着距离放下电话前,我都会告诉孩子们和家人我爱他们。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我最爱的人听到的我的最后一句话是确信无疑的我的爱。这样的言说和表达,让我的内心和相爱的人生离死别的恐惧变得越来越少,而让我怀着越来越多的欣悦与他们相伴。
是那一天,让我不再用自己的道德、底线居高临下地评判他人的言行或对生活方式、事业、情感的选择。每个人的境遇都是独特的。慢慢地,我理解了亦舒的一段话:“一个人真正成熟的标志,就是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理由很简单,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而你,不一定懂得他们的生活。”
那一天消失的3000多个生命,成为渡我的河,让我领悟: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16年前那个推车里的婴儿已长成英俊的少年。那些从未能见过他们父亲的孩子们呢?他们也十五六岁了,他们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