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浙派古琴大师徐元白的半角山房早就“今已不存”了。近日,一个偶然的机会,在雷峰塔下的苏家山东麓寻觅,忽然发现当年的“半角山房”遗址尚存,虽容颜已改,但格局依旧,气质姣好,一如往昔的优雅……
1 半角山房兄弟“琴”
“曙色犹笼柳色新,十年又见六桥春。而今最忆苏堤畔,紫燕黄鹂似故人。”
抗战胜利后,徐元白的三弟徐文镜辞去了国民政府铸印局的高薪工作,来到了大哥的半角山房,这是他《西湖百忆》诗集中一首忆念半角山房山居生活的七律。近日,徐元白的侄子、弟弟徐文镜的儿子徐匡武先生回忆:自己出生在西湖苏家山东麓的半角山房里。当时的半角山房共有三层,元白的书房在二楼,书房里除了一张大画桌之外,还有围棋盘,两面墙上挂满了琴。半角山房是琴家文人往来集结的地方,西泠印社社长张宗祥就是其中一位。他与元白喜欢下棋,来了就沉浸在棋局中,经常下得忘了时间,待元白妻子黄雪辉做好饭菜请他们进餐,还走得难解难分,常常要叫上一阵子。徐匡武记忆中的半角山房至今犹存。
1934年,徐元白筹集资金,购地建房,在当时门牌号为“雷峰塔一号”的苏家山东、长桥之西,筑起了占地数亩、三进院落、上下错落、宅园合一的“山地别墅”半角山房。这处建筑面积数百平方米的湖山美墅一落成,便成为当时杭州的建筑地标和文化坐标,前者是因为西湖的山地别墅少见,后者是由于文人雅士的聚集。徐文镜早在1912年就与兄拜清末浙派大琴家、杭州云居山方丈大休上人为师,得其亲授,尽得浙派精髓。次年,徐文镜跟随大哥徐元白经李济深先生介绍,同赴广州,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革命。徐文镜携家眷在半角山房居住期间,经常与元白兄吟诗作画,两个人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弟弟一句上联,哥哥一句下联;一幅画作完成之后,也会找对方给予鉴赏点评。共同的兴趣爱好使得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他们哥俩都是西泠印社的社员,一有空就结伴轻舟直奔半角山房对面的孤山西泠印社。
兄弟俩在西湖的日常生活就是琴棋书画、金石篆刻。徐文镜的《古籀汇编》14册就是在半角山房完成编撰的。书中遍搜镌刻的古文字,即俗称的“大篆”体系。此书至今已经再版了十几次,在当时可算是空前之作;当下,尚为印林必备之工具书。
兄弟俩在半角山房的更多时候是切磋琴艺,探讨浙派古琴的传承和发展。文镜始随父兄学琴,又和元白共同受教于大休,两人精深琴理,精彩琴艺,是中国古琴界难得的一对伯仲。徐文镜对大哥元白十分敬重和佩服,他曾写有《镜斋十二琴铭》,其中之七铭《元白》曰:先兄元白,弹琴五十年,入禅理,出化境,直推为派正宗。勒铭记之,泫然出涕。兀然高出者元,介然不染者白。元者玄,依于禅。白者洁,退于密。兹不可乎复得,抚斯琴兮长忆。
2 马一浮鼓琴解意
马一浮先生一生酷爱古琴,他身居西湖花港蒋庄时,与徐元白的半角山房隔苏堤相望,渡西湖相通。平时马一浮抚琴需要调音时,常常划一小舟过湖请元白先生亲自调弦试琴,有时也请元白弟子姚丙炎上门调试,待搜罗到了老琴需要修复,他必前来半角山房找元白先生给琴剖腹修缮。
徐元白有着高超的斫琴技艺,被誉为“琴中良医”,有很多来自各地的老琴经元白先生之手修复后,音质大大改善。他妙手回春,总能把一张琴修复到最完好的程度,使之音色动听,漆身光滑如丝。马一浮先生每收得一良琴,必携琴兴冲冲至元白先生处共赏共享,在婉转悠扬的琴声中,两位先生渐成知音挚友。元白之子徐匡华曾回忆道:有一次,马先生携琴前来调弦,弃船上岸,嘴里嚷嚷着叫唤元白的名字,恰好在院子里遇到匡华,问元白先生在哪儿,告诉他在后院种菜。元白让马先生先坐下,先生却径直往后院而去,看到元白夫妇二人种菜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元白看到马先生怀抱一张琴,便伸出沾满泥土的双手,笑着对他说:“今日调弦就由我儿匡华代劳了”。
之后,元白夫妇提着刚从菜地里摘下的新鲜蔬菜回到厅堂,正巧匡已为先生调好琴弦,在演奏元白先生新创作的《西泠话雨》,马先生听后频频点头,说此曲作得很好,称赞泛音极美。大家席间落座,举杯畅言,那天两位先生兴致很高,直到雷峰夕照,南屏晚钟响起,马先生才乘小船归去。其实,马一浮对琴的造诣颇高。在弘一大师的年谱里,一九一六年有一条:“是年大师欲御古琴。友人马一浮请其过访试之。”原来,马一浮这位大儒也是琴人,有琴,所以才请李叔同(弘一)去他那里试琴。马一浮也是成就相当高的诗人,他曾从鼓琴谈到学诗:“吾昔鼓琴,虽不能自制谱,而能知音。琴操虽有词,向不歌咏,但以微妙之思寄之十指,须是闻其声而知其意,故曰‘志在高山,志在流水’,不待文字语言,自然会解。其或鼓琴者心意散乱,或意有所注,则不成曲调矣。”“学诗须知诗之外别有事在,学琴亦然。总须先有胸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先有诗意,乃能为诗;先解乐意,乃能学乐。”“虽不能自制谱,而能知音”,已经是很高的要求了。“先有胸襟”、“先解乐意,乃能学乐”,他能提出这样的要求,首先自己是有自信的,自是琴界高人。
一九五六年的全国古琴普查,普查组从北京来到了杭州,住在大华饭店,就近为徐元白录制了唱片录音,但不知为什么没留下马一浮先生的鼓琴录音,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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