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农事
王丰(捡拾文字的教书匠)
原来,从老家到县城只有坐船,坐的是轮船,用柴油机推动前进的船。也有特殊情况的,要是轮船上柴油机半路上坏了(俗称“抛锚”),只好坐摇橹的船,坐这种船到县城,要好长好长的时间。
轮船有两个班次,一个是,早晨的早班船,另一个是中午的中班船。赶早班船须天不亮就起床,洗一下脸,吃点东西:像苞芦糊呀,苞芦馃呀,番薯粥呀。好一点的,吃上一碗面,面里添点香头:葱、腌菜、酱。要是弄点豆腐干丝,那是不得了的农家。豆腐干好像只有县城才有得买。
从老家到轮船码头有30多里路。路是石板路,穿村过坊的。没有村坊的地方沿溪滩走,沿溪滩走很好,很开心。一边赶路,一边看溪滩里的鱼。溪水清澈,游鱼可见。鱼有青条市、赤索胡子,还有鲇鱼、黄刺鱼,也看得见鳜鱼。石斑鱼很多,一群一群的,见到人(不知道它们看不看得见人,还是听到人走路声?)拼命朝人赶路的反方向逃逸,很是味道。
老家到轮船码头,五里或十里就一个凉亭,可遮阳,可避雨。亭子两头开圆形门,亭内两边有石凳,供人歇息。两边墙上,开着圆圆的窗,窗子上边有字有画:字有“清风”呀“明月”呀;画为“幽兰”,“牡丹”,笔力不俗,很显文化。
轮船码头上也有一座凉亭,四面透风浸雨,荒草围困。
小凉亭到停靠轮船的码头有一段长泥丸路,路径狭小,黄泥晃眼。晴天飞尘,雨天沾鞋。路两边野草丛生:有金银花,金樱子;看麦娘,狗尾巴草。狗尾巴草长得猛,一丛一丛,低头弯腰随风摆动。
夏天,有灰色的蟋蟀从草丛跃出,“呼”的一下,飞到对面草丛里去。知了在近旁的杨柳树上叫,一声一声叫得很有水平。人走近了,突然就不叫了。最后一声“呲”像急刹车,有点刺耳朵。还有一种蝉,它的叫法很特别:“吱吁,吱吁……”叫声要结束的时候,再来一声“嘶哔洋,嘶哔洋……嘶……”这叫声,听了,叫人总是记住它,忘不了它。也不知道这种蝉叫什么蝉?
第一次坐轮船大概六七岁左右,奶奶带我去汾口姑姑家里嬉。姑姑嫁在汾口鲁家一个小村里。我们赶的是中班船,奶奶走路像戏台上的花旦,一摇一摆,只赶得着中班船。
登船的地方长着一人高的草,过人头。还有好多野草莓,是那种生在柴条上的草莓,红里带黄,一颗一颗挂在枝条上,像小小的灯笼,摘下来放到嘴里——酸甜。
“呜——”一声喇叭响,草丛里一条船撞了进来。呀,中班船到了:绿色的顶,嫩黄的体,好威武的船。
爬上船,又“呜——”的一声,船开动起来.两边高高的青山突然急急忙忙向后退去,船呢,不动,好像停着。
从家乡船码头到县城,轮船要停五个码头:岆坑、南赋、宋村、金峰、小金山。过了小金山水面就开阔了。波浪起伏,像大海,见惯了小溪,这就是我心中的大海。不一会儿,见着县城了,那高高的整齐划一的房子,是老家里没有见到过的,很激动。
轮船上的面条好吃。面条分三个品种:肉丝面(有精肉丝)、普通面(有豆腐干丝)、光面(什么佐料都没有)。好像是,肉丝面两角五一碗,普通面一角五,光面一角一碗。
吃肉丝面的很少,他们要么是当干部的,要么是当工人的。家庭吃死饭(没有经济收入的人)多,他们也吃不起肉丝面。轮船上吃光面的人多。有一次吃了一碗光面,服务员只收了我5分钱。回到家,在大人面前炫耀,村子里有人说我:是人家吃剩下,半碗的吧?真气死我!
我有个妹妹叫“船兰”,生在轮船上。
那年,母亲怀双胞胎,家里生了一个下来,还有一个生不下来。家里人慌了,用门板(没有担架)铺上棉被,摸黑往船码头抬。船开到金峰一带,妹妹生下来了,取名“船兰”。
生在家里的取名“家兰”。
“船兰”慢慢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
几天后,母亲从县城回家,“家兰”受凉感冒死了。唉,真可惜。
本来我有两妹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