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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大了”
2017-05-23 14:37:12 杭州网

    

 

    本文摘自《白事会》 自然/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大了,曾经是天津人对婚丧嫁娶组织者的称呼。现在的大了,专职从事白事的组织者。

    我是一个“大了”,在白事中是总指挥,我走进人家的门,帮人们妥善地送走死者。之所以被称为“大了”,或许其中包含着这层意思:人们觉得我们能把死,人生最困难的这件事,打包了结。

    我爸也是大了,是从我爷爷手里接了这摊活。在邻居的孩子都在玩游戏的时候,我就跟着我爸,与死人打交道,弄得我的童年都是死人。从懂事开始我就知道,人是会死的。

    我问爸:“死是什么?”爸回答我:“死是个游戏。”

    “和捉迷藏一样吗?”爸说:“差不多。躲起来,没有人能找到了。”

    我爸说,“做大了做了一辈子,整天就是给死去的人穿衣服,让他们走好,听到最多的就是哭。但是这一辈子白事让我知道,人应该怎么活。”

    后备厢的铁锨

    自杀有很多种,但我告诉你,千万不能卧轨。卧轨太惨烈,身体在一秒钟时间好像放烟花一样散开,实在不好收拾。

    去年冬天,过年的前几天,有人来到店里,进门就直接下跪,吓我一跳。进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我说:“您这是什么意思?慢慢说,别着急。”我想这是谁跟谁,哪儿跟哪儿啊。

    “小师傅,我已经去了好几家寿衣店了,有一家告诉我来这里,说你们给处理这样的事。多少钱我给,只要你们帮帮我就行。我儿子卧轨自杀了,他妈妈还不知道,警察看完拍了照片就走了。我给医院太平间和火葬场打电话,他们都说不管这样的事情,让我找大了。小伙子,你是大了吗?你帮帮我,我孩子身体还在铁轨上。你怎么也要帮我给他带回来……”他一边哭一边说。我心也软,我说:“您别说了。我们走!”

    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选了一个特别偏远的地方,车都开不进去,等到了地方,星星都出来了。我说:“您带手电筒了吗?要不我们等天亮吧。这黑得连路灯都没有,怎么找?”孩子的父亲哭着求我:“不行!如果野狗来了,把孩子叼走怎么办?!”我一想也是。毕竟是父母心。我说你等着,我又回车里,拿了手电、铁锨、几个黑色大垃圾袋。

    他拿着手电筒,我们一点一点地找。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问他:“孩子怎么了?为什么卧轨?”他也不哭了,告诉我:“孩子心气高就想考北大。这一次又没有考上。失踪好几个月了,今天下午突然给我电话,说对不起我们,让我来这个地方,带他回去。我还以为,他没有钱回不去了。我说,你别着急,我马上去。你等着我,我们一起回家。可没过一会儿警察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的儿子卧轨了,让我马上过去。”

    大冬天我穿得也不多,手电照亮的地方又太有限,地上能找到的,我都用铁锨装到了垃圾袋里。最后,我说往树上找找吧。手电一照,我们俩都傻了,孩子一条胳膊连着脑袋都在一个树杈上。还好是冬天,没有什么树叶,看得清楚。

    我说:“大哥,不是我不帮你,天太黑了,就算我爬上树,一旦掉下来,都不好找,不如明天早晨再说。再说野狗也爬不上去。”其实我想说,我也爬不上去。太冷了,我已经都冻僵了。

    他说:“你在附近找个地方睡一会儿,真是谢谢你!我就在这儿等着天亮。毕竟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离开他。”听他这么一说,我都想哭。我说:“你等着我去买点儿酒回来。我们暖和暖和。我陪你等天亮。”

    我开车开了三十多分钟,才找到一家小超市,买了一瓶白酒,又怕喝醉了,他一口我一口,蹲在铁轨边上,对着那棵挂着半个孩子的树等天亮。太冷了,我就在铁轨边上来回地跑。冬天天亮得晚,蒙蒙亮的时候,树上的孩子都冻僵了。我和他父亲商量:“大哥,我是真爬不上去。你看能不能这样?你抱着树,我踩着你肩膀,用铁锹给钩下来,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说行啊,就这样吧。孩子是下来了,我怎么都放不进黑色的垃圾袋里,便脱下大衣和他父亲的防寒服,用它们把孩子包裹好,放到了车里。

    最后,他还是不放心说要再去找找,我在车里等着。过两个多小时,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球,问我:“你看,这是眼球吗?”我说:“不是!这是玻璃球。”他说:“那行,我们回去吧。”

    现在,我和大哥成了朋友,他拿我当儿子一样。我俩经常在一起喝喝酒,但谁都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

    结婚第三天

    结婚第三天的下午,新郎骑着摩托车去菜市场买菜,还没有到市场,就发生了车祸,摩托车和新郎都改变了原来的形状。

    新娘一下子就变成了寡妇,变成寡妇也就没有新旧了。新娘是我妈表姐的女儿,我们三天前刚刚参加了她的婚礼,三天后又必须要参加葬礼。

    三天前,因为他们的婚礼我妈还特意给我放假一天,我还清楚地记得新郎新娘在婚礼上交换戒指,在所有人大喊“亲一个”中,新娘亲得新郎满脸的口红,一亲还好半天,好多人都闹着起哄。记得结婚典礼的最后,新郎一把抱起新娘,对所有参加婚礼的来宾说:“我曾杰对天发誓,一辈子只爱我老婆丽雪一个人。永不变心!天地为证!”两个人开心地笑着,仿佛全世界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对。

    当时谁能想到,三天以后,新郎的一辈子就过完了。世事就像女人的心思,不仅无常还总是出其不意。

    白事上,我看到的脸基本上是三天前的,都是参加过婚礼的人,可不嘛,我们的亲戚朋友也就是固定的那些人,不管是婚礼还是葬礼,来的都是他们。只是每个人都不再笑,大家都很安静严肃,连说话都很小声,小声到彼此贴着耳朵,生怕影响了这份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静了,新娘的哭声就显得格外的大。

    新娘哭得死去活来的,好像心被挖走了,她拍着心脏的位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地拍着,痛哭。这是痛,真痛才会这样,痛苦到说不出一句话。如果可以说出来的痛和痛苦,可能就不怎么痛了吧?可以想象,这就好像死神把一个孩子刚放进嘴里的糖,从孩子嘴里活活地抠出来,自己一口给吃了,这孩子不哭死才怪呢。

    新郎不是我们天津人,他是在天津上学然后留下来的。新郎的父母都是农民,在偏远的西北。儿子结婚,并且是在天津这个大城市结婚,对于他们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坐着火车来参加儿子的婚礼,婚礼第二天他们就坐着火车回去了。两位老人刚刚到家,就又要返回天津,参加儿子的葬礼。

    这老天爷也真会开玩笑,但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通知曾杰爸爸的电话是我打的。

    我说:“您是曾杰的爸爸吗?”

    电话那头说:“是啊……我是!”

    我说:“我和您说个事情,您不要着急,曾杰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抢救,您二老还是要过来天津……看看。”

    电话里曾杰的爸爸马上说:“曾杰又给你们添麻烦啦?真是麻烦你们了。”

    他说的不是普通话,但是我还是能听懂。老人的反应和我们大多数的父母不太一样,这让我没有想到。不是首先询问自己孩子的情况,而是先道歉又感谢。这可能就是淳朴,一个老农民的善良,他总是为他人着想,到最后也想不到自己。我听老人在电话里一直道歉感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说:“大爷,您和大娘还是要再回来,曾杰撞得挺严重的。您还是过来看看……看看好。”

    我说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骗子,那种电信诈骗的骗子,说得都心虚。

    老人听了,在电话里长长地“啊……”了一声,说:“严重啊?他在吗?让他和我说上两句,我和他商量商量。”

    他完全不紧张也不往最坏的死上想,可能在他看来,被汽车撞了和被驴踢了一脚被狗咬了一口一样,都不是什么事儿,拍拍土站起来,最严重不过就是去趟医院打一针。

    他这样说,不是让我为难,而是让我难受,好像突然一不小心掉进一个倍深的坑里,心不自觉地往下沉,也不是想哭,就是说不上来的那种难受。

    我支支吾吾地说:“他不在。您和大娘还是尽快来天津吧!买最快的火车!现在马上就收拾一下,上了火车打这个号码,这是我手机,到了天津站,我去接你们。大爷,您听我的,时间不多了……要快!”

    老人可能听出了我的意思,最后只是说:“哦哦,好好。”就挂断了电话。最后也没有问我,他的儿子到底撞得怎么样。挂了电话,我对自己说:“以后这样的活儿我可不干了,太难受。还是好好地做我的大了好,和死人不用对话。没有对话就没有难受。”

    我去天津火车站接的他们,他们还是婚礼上穿的那身衣服,大娘还穿着枣红的袄,大爷手里则提着特重的一个兜子,我接过去,他不好意思地说:“不用,我能拿,来一趟不容易,带了点自己家地里种的。”

    我看见他们,掉深坑里的那种难受劲儿又上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和两个像孩子一样的老人说,但又必须说,可怎么说?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一路上我遇到了五个红灯,六个绿灯,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我都嫌我自己没用!到了地方,他们看到了门口的花圈,我就以为他们会知道。可两位老人下了车,大娘问:“这是谁家有人死了?”我一想到几分钟以后,他们就会看到是自己的儿子死了。我真的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们进去,我没有敢跟着进屋。我一个大了,一个大男人,我跑了当了逃兵。我只能站在门口抽烟,几分钟以后,当我听到了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时,拿着烟的手抖了一下。

    除夕夜的钟声

    记得有一年除夕夜,我是和一个死者家属一块儿过的。大家都在相互拜年,我却把死者的手摆放在胸前。大家都在守岁,我却在守灵。

    去世的是一位老人,本来心脏就不好,加上现在的鞭炮越做声响越大,老人心脏受不了。除夕零点临近时,正是鞭炮最响的时候,安静地走了。

    老人去世,他的世界从此安静了,可他的家人接受不了。把我找去的是死者的邻居,他没有进屋,可能觉得大过年的不吉利,只是在门口告诉我,有什么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进屋,看到一个老奶奶,头上还插着一朵花,身上穿着围裙,手上脸上都是面粉。屋子很乱,有一把椅子倒着,桌上的面粉洒了一地——我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刚刚开走的救护车,可能是救护的时候打翻的。我把椅子放好,把面粉收拾干净。

    老爷爷躺在床上,除了奶奶家里没有其他人。外面鞭炮太响,我对着奶奶大喊:“奶奶,我是大了,您要通知家里其他人吗?我帮您打电话。”

    老奶奶安静地掉泪,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就是冲着我摆手,不停地慢慢地摆手。我明白地点头。然后我们谁都不说话,就这样老半天。我想着让两位生活了半辈子的老人多待一会儿。也许因为是除夕夜,所有人都那么高兴的日子,就更显得难过和冷清。

    我和奶奶坐着,去世的老人躺着,我们三个人静静地听着窗外轰鸣的鞭炮声,有时烟花冲向天空,把整个屋子都染红了。

    我陪着他们,前一个小时还不认识,但在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他们的孩子。我走过去,坐在奶奶身边,奶奶看了我一眼,我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看见奶奶的两大滴眼泪“唰”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此时我就是他的家人,我就是。

    凌晨三点,我开始给老爷爷净身。新的一年,对于他可能是新的下一辈子。

    凌晨五点,老爷爷穿上寿衣,和小孩子过年要换新衣服一样。

    一大早又是没完没了的鞭炮,死去的老人安详地躺在了棺材里。恰巧我看到太阳升起,有一道阳光照进来,屋里越来越亮。老奶奶一夜之间更老了,枯干的脸上挂着透明的眼泪。她不出声地哭了整整一夜。

    早晨六点左右,奶奶哭着给女儿打电话:“闺女啊,你过来吧……你爸昨天晚上……心脏病过去了。”可能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但是她还是拿着话筒,放在胸前,“呜呜”地哭。从昨晚到早晨,我这才听到她哭出声来。

    女儿看到老爷爷后像疯了一样哭喊着:“爸爸!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啦……我以后回来就再也看不见您了吗?爸爸!您说话,您一定还有话没来得及跟我说,您和我说啊……爸爸……”

    在那一刻,哭喊声淹没了鞭炮声。

    穿寿衣发个朋友圈

    有个老人,老伴去世以后特别孤单。老人的女儿也孝顺,就说:“妈,要不给您买个智能手机,您学着聊天吧。”给老人下了微信、QQ等聊天软件,手把手交给母亲。老太太学的也快,慢慢不觉得无聊了,摇一摇的功能让她结交了附近很多人,只是老人很少,因为老年人基本上都不会用微信。忘年交也是种友情,老人有了很多年轻朋友,有开微店的,有亲戚,与孙女外孙也经常用微信联系。

    有一天早晨她出去遛弯,过马路的时候,因为低头看手机,没有注意来往车辆,被一辆摩托车撞了。她觉得没有什么事情,站起来掸掸土就回家了,到家以后觉得不舒服,去了医院才发现,脾脏破碎大量出血,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里人把她拉回家,已经没有办法医治。回家的时候,她还很清醒,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说我要看看我的寿衣,让子女去买。我拿了几件,和他们一起回家,让老太太选择。老太太意志特别顽强,一件一件地看,说:“现在就给我穿上吧。我发个朋友圈,告诉朋友们一声,就算告别了。”

    大家一起动手,很快老人就穿好了,给她拍了照片。她最后对女儿说:“和大家说,以后过马路的时候,不要看手机!”

    当时真没有人觉得好笑,因为这是老人最后的愿望,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满足。几分钟后,老人就去了。她是真的把朋友圈里的所有人当成朋友。

    记得我看过一个笑话,从前我不信,经过这个事情,我也信啦。那笑话说:如果我妈妈在网上说“我都哭了”,那她就是真哭了。

    掰不开就在一起

    有时死人给我的感动远远要多于活人。

    有一对老人,他们的孩子对他们不好。他们有四个儿子,儿子们相互指责埋怨,没有一个愿意照顾他们。有一天深夜,他们写好遗书,喝下了农药。两个人换好衣服,手握着彼此的手,就这样结束了一生。

    遗书上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不再给你们添麻烦,我们走了。

    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天。两个人已经有轻微的腐烂,我必须要戴上口罩手套。我怎么也不能把两位老人紧握着的手分开,他们在生的时候,太用力地握在一起。想想那是什么样的绝望?他们留下对方活在世上是不放心的。佛家说要学会放手,尤其在人死的时候。但是我看到的却是紧紧地抓住对方,这是胜过爱的感情。我不太懂。但怎么办?两只手已经无法分开了。

    最后我决定:就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火化车可以同时放下他们,虽然有点挤,但是我想他们不会介意的。反正也不会有什么追悼会。我要求,把他们一起火化,他们最后一起成灰,真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是死,他们也是知道的吧。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整理 小李    编辑:钟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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