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孩子很有灵气。

    比如有个个子小小的的女孩写《落日》，“落日像/ 油锅里八成熟的煎鸡蛋”。

    比如有个活泼的男孩写《星星》，“黑夜爱吃云/云是一种好吃的水果/黑夜吃掉云吐出的核/就是很多星星”。

    还有那个自闭的男孩写的《汽车喇叭》，“汽车，你为什么只会说滴滴叭叭/为什么？你说呀，说呀/汽车慢吞吞地回答：滴滴——叭叭”……

    许志华

    1，

    食堂早餐是白粥、煮蛋、炒米粉干、盒装牛奶和一根别直参粗细的山药。七点四十分左右，晨光从东面窗子照进现代实验小学二校区的小餐厅，去年新调来的王军书记，教导处温老师，大队部张老师，总务处阮老师，还有语文邹老师，正在一起吃早饭。邹老师和我聊了几句周末她班的学生去拱墅图书馆参加阅读节诗歌朗诵的事，个性温婉的王军书记叮嘱我：喝酒要适量，吃点护肝片。

    吃了早饭上楼，在楼梯口遇到传达室杨伯伯，他正端着一个脸盆从楼梯上下来。每天一大早，打扫完校园之后，他总要把四层楼的四台饮水机细细地擦洗一遍。我想喝红茶，发现茶杯不在，满世界地找自己的茶杯。去辅导过诗歌的教室里找，去跳街舞的礼堂里找，去上过体育课的空旷的操场找，操场两边高大的香樟树静静地表示没看见。去传达室找，传达室前面的含笑树散发着甜蜜的浓香，杨伯伯和伯母在吃早饭。往回走，看到正在整修的小花园西面的一排草花还在开。其中有一盆淡黄色的“牡丹”开得格外精神。沿着一楼的诗歌墙往西走，路过那棵听诗词吟诵长大的正在开花的老青菜。算起来这棵老青菜种在地里快有半年了，小六班的薇薇老师曾开玩笑说要给这棵老青菜过“生日”。老青菜的花有一股清香扑面，它现在有一米多高，十来枝花在菜花楼上咏春日之诗。老青菜东面那片菜地里，毛豆已有二指长，露出泥土的茎部有两片小小的胚芽叶，细长的茎顶上两片柔嫩的新叶已经展开，像泛着白光的棉布，有一种对称之美。老青菜所在的菜地种了土豆，土豆的茎更粗壮挺拔，叶子油亮的土豆苗好像吃了补药，噌噌噌地往上长。

    2，

    现代实验小学二校区前身是朝晖二区小学，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建校。具体位置在省人民医院南面背对南应加河的积公弄路上。大约2005年，由于学校合并集团化，成为现代实验小学的三个分校区之一。学校原本就不大，但校园内绿树成荫，小花园草木葱茏，菜地瓜果飘香，传达员爱校如家，教学楼窗明几净，在现代实验小学的三个校区中，有一种特别宁静、庄重与祥和的氛围。时光穿过校园栅栏旁高大茂密的广玉兰树的时候就静下来，慢下来。

    我到二校区的时候，二校区的特色是国画和民乐，特色有时随着人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主持的人走了，特色也就走向低落。比如民乐，现在还是有民间的老艺人来校指导，但明显比以前萧索。当然，老艺人年纪大了，有些上课上不动了，就缺一门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校园文化的特色是“诗”，这是在王军书记调到二校区之后。去年九月，初来乍到的她听说教体育的我会写诗，就要了一本我写的《乡村书》去看，过几日，她就和我聊起营造一所诗歌特色的美丽校园的构想，她征询我的意见，希望我有所担负，在不减课时的情况下，我硬着头皮答应了。

    3，

    那时我手头有一些本校孩子写的诗。在王军书记来之前，我曾带过一个儿童诗社团。这十五个孩子中有捣蛋鬼，也有自闭症、也有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学生。每周周五我有一节课给他们欣赏儿童诗，然后让他们自由创作。

    有几个孩子很有灵气。比如有个个子小小的的女孩写《落日》，“落日像/ 油锅里八成熟的煎鸡蛋”。比如有个活泼的男孩写《星星》，“黑夜爱吃云/云是一种好吃的水果/黑夜吃掉云吐出的核/就是很多星星”。还有那个自闭的男孩写的《汽车喇叭》，“汽车，你为什么只会说滴滴叭叭/为什么？你说呀，说呀/汽车慢吞吞地回答：滴滴——叭叭”……

    大队部先动起来，在全校铺开诗词吟诵。周一晨会有班级诗朗诵的展示，每周二四中午，又有古诗吟诵和鉴赏的广播。校园的黑板报以及学校的宣传橱窗和教室外文化墙上都换上了诗歌，大部分是古诗，也有几首原社团孩子写的现代诗，被醒目地张贴在显要位置。

    十月底， 我在礼堂里给全校学生做一个写银杏诗的专题讲座。因为大队部张老师和我策划十一月份带“小诗人们”去离校不远的朝晖公园旁银杏林搞一个银杏林诗会，作为诗会的预热，听完讲座要交诗作业，过了几天，大队部就收到来自各班的厚厚一叠诗，有很多童心重的作品，还有一个孩子，直接把诗用墨蓝水写在一张大的梧桐叶上，看起来诗意盎然。

    4，

    十一月末，冷空气还不忍经过美丽的杭州。一个晴朗的下午，由大队部、美术老师，还有我，以及两位班主任老师带领的六十几个孩子浩浩荡荡来到位于朝晖公园斜对面的银杏林安静扎寨。在马路边两棵银杏树间拉起“我和银杏林有个约会”的横幅，又支起一张大海报，我还记得海报上印的诗是诺奖诗人特朗斯特罗默的诗歌，《树与天空》。

    那天，孩子们三三两两坐成一堆，画银杏叶的写生，写银杏叶的诗。再后来是孩子们排着队一个个把写银杏叶的诗拿到“朗诵台”上朗诵，每朗诵一个孩子，我就做一个夸赞鼓励的点评。那天阳光很好，但风很冷，以至于我一边擦鼻涕一边点评。孩子们在朗诵，银杏叶在飘落，现场吸引了很多游客驻足观看，碰巧还遇上了杭州电视台的采访。记得朗诵会结束后，是一场孩子和银杏叶的狂欢，孩子们一次次把金黄的银杏落叶抛上欢笑的头顶。

    银杏林诗会积累了一些诗歌作品，也让校园里更多的孩子对写诗发生了兴趣。趁热打铁，在银杏林诗会之后，大队部又策划了元旦迎新诗会，在展示各个班的诗朗诵节目之外也对银杏林诗会获奖的小诗人进行表彰。迎新诗会有几个节目相当棒，由参加区三跳比赛获得长绳第一名的长绳队队员朗诵金子美玲的《向着明亮那方》，由小六班表演的美轮美奂的舞颂《水调歌头》，由学校青年教师朗诵的《四季坞记忆》。那天诗人孙昌建老师应邀而来，他挂着一块火红的红围巾走上舞台，为大家朗诵写于三十五年前的《贺年卡》，迎新诗会结束后，昌建老师特意去找了会吹口琴和写诗的传达室杨伯伯说几句话，杨伯伯从菜地里割了几棵听唐诗吟诵长大的青菜送给昌建老师。我在传达室门前的阳光下给两位诗人拍了合影照。

    5，

    四月里，春已深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但是春天并不是无情的，春天在二校区校园里留下了很多美好。校园里多了很多绿植和漂亮的花架。楼梯上、教室的外墙上多了许多贴诗和画的展板。原本漏了的小花园的水池将要改建成温馨的“诗园地”，在王军书记的支持下，我们还建了一个展示“美丽校园”的校园公众号，名字叫：向着明亮那方朝二。我们用公众号发表学生的好作文，发布春日校园的美丽瞬间，我们用它做认捐梭梭的宣传：把美丽的春天种进沙漠。我在公众号里的名字是诗歌君和草木君：推介学生写的诗，介绍校园的草木。

    春天是万象更新的季节，我们也面向全校学生征集一首“写给春天的诗”，五月初，我们将要举行春天诗会，把孩子们写春天的优秀的诗做成一本诗集。后面陆续有杭州诗人来二校区为孩子们做诗歌讲座。还有，学校的《毛虫与蝴蝶》阅读节上，各个班级的阅读也围绕“诗香诗韵”来开展，“春之诗，西湖之诗，爱国之诗”等等，诵读形式丰富多样，校园里真的是一片诗声朗朗。

    6，

    杯子没有找到，但杯子是会有的。退休后返聘的林老师给我一只新杯子。朱老师给我倒一杯醇香的金骏眉的茶汤，潘老师给我加一片柠檬。我静静地喝一杯茶，这是美丽的早上。美丽的早上，大队部张老师给我看学生做的摩尔斯发报机。美丽的早上，还有美丽的事等我做，小六班的封老师捧着厚厚一叠画纸走进办公室。见我在，就把整叠纸送到我手上，原来她布置给孩子写亲情、友情的诗，诗后面又配了画。我喝着茶，一张一张看过去，看得心里暖暖的。

    上午第三节，是一年级的体育课，我带学生们下楼，带他们走过那棵慢慢生长起来，正在开花的大青菜。这是一棵未被割掉的青菜，一个美丽的生命体，像校园的诗歌一样，给一点耐心和守护，它就会长成春天的模样。我希望，诗歌的种子，落到二校区每一个孩子柔软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