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我去了趟甘肃民勤,了解那边种梭梭和杭州林的情况,一直在想该以怎样的形式写这篇文章,后来脑海里出现了当地人将一束麦草一样的梭梭掖在怀里种到沙里的情景,于是将这一篇篇的短文也当做梭梭种在这里,挖上一个坑,浇上一瓢水,等待生长的季节,和年复一年的希望。
猪野泽
猪野泽时代的民勤,和大禹治水有关。
来这里之前,我正在看李零教授的《我们的中国》系列第一本《茫茫禹迹》,在《禹迹考》一文里他讲授《尚书禹贡》,其中提到了与民勤有关的猪野泽。禹贡说“原隰厎绩,至于猪野。”李零案语说:汉武威县在今民勤县,此泽位于民勤县东北西渠镇一带,在石羊河上游,1958年因在石羊河下游修红崖山水库,导致湖水干涸。
三月初,民勤天气晴朗,没有沙尘暴的迹象,我和马俊河从武威坐车经过红崖山水库,远山环抱一泓清水,水面的冰还未完全融化,反射着太阳的光,亮白亮白的,有杭州运河上常见的水鸟从上面从容地掠过。马俊河也看李零的书,他说,猪野泽其实不是石羊河的上游,而是在下游,红崖山水库再下去,水库把水截了,猪野泽就开始干涸了。干涸之后的禹贡猪野现在的名字叫青土湖。
所谓茫茫禹迹,画为九州。九州的出现,和大禹治水有直接的关系,禹贡一书中有关山川河流泽薮的记载,都是大禹治水足迹所到之处。民勤属于九州之一的雍州。猪野泽能够上得了禹贡,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大,有人说和如今的青海湖差不多大,起码也得四千多平方公里。而湖水干涸也就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
过了三天,我们又从民勤县一路往北驱车七十多公里,来到传说中的猪野泽,在曾经的湖底的盐碱地上行走,比照汉代的地图,只有周围的北山,来伏山等群山依然连绵起伏,禹贡里提到的猪野泽已经成为芦苇、沙柳和梭梭等沙漠植物丛生的地方。2007年,时任总理温家宝来到这里,题词:决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最近几年,县政府做了许多工作,人工注水于旱泽之中,所以出现了一些圈养起来的湿地,猪野泽或者说青土湖才不能完全算作是沙漠了。
五千年前有洪水,就治水;五十年前没了水,就治沙。水对于民勤来说,像一道千年的符咒,也像一个轮回的宿命,没法绕过去。如今民勤下面十八个乡村里的水一星期供应一次,一次半小时,两立方,农民们用缸接满,所有的生活用水就全在里边了。其他的农田灌溉用水都用IC卡结算。
我望着远处浩瀚的沙海,想,当初大禹治水时看到洪水滔天,可能也是这个情形吧。
谷歌地图上,西边的巴旦格和东边的腾格里沙漠就像两只大手,把中间脖子似的民勤死死掐住,而猪野泽则是最后的咽喉口,治水留下茫茫禹迹,沙丘上留不住足迹,只有风的影子,民勤人和杭州人,还有来自各地的志愿者,他们在沙面上种下梭梭,这就是如同我们华夏的祖先大禹一样用自己的行为给版图重新划界,这与画为九州的意义是一样的。
大禹治水年代亘古,已经成为传说,可是我们可以在治沙这件离我们最近的事件上想见祖先当年面对自然的恐惧与战栗,志气与胆识。
马俊河
马俊河跟我说,他本来是何字辈,后来父亲将何改作了河,不只是五行缺水,是整个民勤都缺水啊。
马俊河,是拯救民勤志愿者协会的发起人,2011年开始,他与杭州日报合作一起种梭梭,到如今差不多六个年头,最早的一批梭梭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
当我们站在2011年的杭州林前,马俊河指着不远处高大的白杨林说,那是我爷爷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响应毛主席植树造林的号召种下的,而我父亲像我这年纪的时候村里开荒抓阄分地种黑瓜子,把成片的白杨树给砍掉了,县里孩子读书甚至后来买房的钱用的全是父辈卖瓜子赚来的积蓄,到了九八年全球危机,热销东南亚的瓜子全部下架,地也抛荒变成沙漠,然后这个年纪的我就开始种梭梭了。
马俊河81年生人,今年36岁。问他为什么种梭梭,他说要做事。而这个年纪是做事的年纪,生命有限,能够做成一件事情也就值了。爷爷种白杨,父亲种瓜子,他呢,就种梭梭。
马俊河爱读书,喜欢历史,关注政治,他说,现在我们评论以前的人,后面的人会怎么评价我们呢。
去年十月G20期间,我曾经赶赴贵州采访了侗族农民张传辉,他比马俊河小两岁,一样是回到家乡的中年人,一样是做公益事业的带头人。张传辉之前做了几年的助学活动,一是发现自己的生存困难;二是发现助学和当地村民没有太深联系,所以后面就转向推广自己村里侗族的文化,与旅游农庄结合起来,为村民增加收入,并且恢复他们的民族自信,这与马俊河帮助当地农户推销农产品是相似的途径。
杨朔的《荔枝蜜》是小学时候的课本,里面有一句至今不能忘记:他们正用劳力建设自己的生活,实际也是在酿蜜——为自己,为别人,也为后世子孙酿造着生活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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