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人生》 郑锦杭/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7年1月第1版 图根/摘编

    人生就像是大梦骤醒

    过去的一切都是馈赠

    1，

    杜卷耳遇到张氓的时候，丘城已经打破了沉寂。

    连绵的春雨以后，丘江的江水已经猛涨，完全地淹没了过去的季节里袒露着的大片大片的沙石。岸上干黄枯败的杂草又已经返绿。

    春色中，开发区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原来兀立着一片新建的楼房的近江一带，已经又建了一片楼房。原来荒芜的湿地上，有了越来越多的吊车、搅拌车、翻斗车、推土机、电焊机、卷扬机、打夯机，越来越多隆隆的机声。过去空荡荡的大道上，越来越多的载重挂车，载着钢筋、水泥、石材，轰轰地奔驰。这个巨大的工地，已经如火如荼。

    张氓是空了心的人。

    张氓厌恶妻子夏株林。他们貌合神离。

    夏株林长袖善舞，强悍泼辣。夏株林在丘城身居显要。关于夏株林的传闻，丘城坊间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各种各样的版本有各种各样的暧昧。

    张氓圆融练达，风流倜傥。张氓原来也是建筑师，和杜卷耳一样，也从南方大学建筑系毕业，也曾经是建筑师中的才俊。张氓却很早就不是建筑师了。经夏株林推手，很早就在丘城谋到了体面的一官半职，张氓其实当之无愧，可是从此落下了依靠夏株林荫庇的话柄。

    夏株林每个星期都要例行举行家宴，宴请丘城一位位高权重的领导全家。夏株林对领导全家殷勤备至，领导是坊间各种暧昧传闻的主角。夏株林是在掩耳盗铃。

    张氓似乎并不介意。

    张氓其实是介意的。

    张氓就迷恋上了别的女人。张氓厌恶夏株林吗，可是不能摆脱。张氓推卸说是被女人勾引了，夏株林轻而易举就把她们赶尽杀绝。

    张氓从此就成了一个空心的人。

    夏株林和张氓达成协议：“只要不离婚”。

    事实上，张氓好比夏株林的牌坊，夏株林也好比张氓的牌坊。

    两座牌坊貌合神离。

    张氓知道夏株林的处心。

    夏株林也知道张氓的处心。

    张氓就这样成了汉广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而夏株林是实际操控人。

    事实上，这一年，继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国家开始出台实施个人住房贷款政策，正式终止住房实物分配，推行住房分配货币化，此前紧缩性调控后一蹶不振的房地产行业，终于重新振作。

    此后，国内房地产行业长达十余年，狂飙突进。

    此后，人性发生了变化。

    每个人都将要在其中经历人性的试炼。

    2，

    汉广住宅小区项目是张氓和杜卷耳一起完成的。

    张氓第一次见到杜卷耳，就开始捕捉杜卷耳。

    夜总会魑魅。

    光怪陆离。

    夜总会的小姐环绕着张氓，陪张氓唱歌、跳舞。项目团队中有的人在主动取悦张氓，有的人在应景。

    只有杜卷耳，不环绕，不取悦，不应景，不逢迎，超然物外。

    张氓起身，走向杜卷耳。请杜卷耳跳舞。

    张氓鬓发干净。身形遒劲。玉树临风。

    张氓对杜卷耳说：“《卷耳》，是怀人诗，是女子在采卷耳的时候忧愁地想起了远行的丈夫，思之情深，念之意切。”

    杜卷耳孩子一样地笑。杜卷耳只知道卷耳有顽强的生命力。杜卷耳还不知道卷耳还有怀人的忧愁。杜卷耳不笑的时候，眉眼清秀大方，鼻梁英武挺直，内藏着不卑不亢的冷静。杜卷耳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外露着毫不防范的无邪。

    曲终的时候，张氓在手上用些力，握了一下杜卷耳的手，再松开。

    3，

    杜卷耳交方案的时候，同时交了模型。

    一个是项目整体的模型，一个是单套住宅的模型。

    整体的模型没有赘余，准确，干净，舒服，布局单纯，构思合理，结构统一，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设计元素，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来表现建筑师才华的设计痕迹。

    单套住宅的模型也没有赘余，准确，干净，舒服，除了雪白的墙壁以外，可以纳入眼底的东西少之又少，但是，做了进深的突破。普通的住宅设计，进深要达到十二米以上，有的甚至达到十五米，从而容积率得到提高，但房子做得很厚，采光就很差，存在“黑房间”，完全见不到阳光。模型中的住宅，进深只有十米，容积率减少了将近百分之二十，但是，房子做得薄了，所有的房间都有充足的采光，避免了“黑房间”。

    整体的模型，反映出卷耳的理智。当时的丘城，大部分人的住宅都以单位的福利房为主，居住条件没有很明显的对比和差别，大家对于购买商品房的愿望还不是很强烈，对于改善住宅的愿望也还不是很强烈，总之，对住宅的要求不是很高。这样的背景决定了丘城当时的房地产市场的需求中，价格因素才是最重要的。杜卷耳出于实际，首先放弃了设计在外在表现和形式美上的追求，避免了更高的成本开发，不失理智。

    单套住宅的模型，反映出了杜卷耳的感性。当时，丘城的住宅基本上只是满足于基本建造的完成，几乎还没有在设计上优化的意识。杜卷耳出于住宅使用者未来使用的需求，采用进深的突破，最大限度地实现了空间的舒适，为住宅最终服务于人的居住创造了最大的可能。杜卷耳为此不惜大胆牺牲了容积率，体现出对建筑的责任，也体现了建筑师应有的品格。

    4，

    张氓阅人无数。张氓从第一次见到杜卷耳开始，就已经有了对杜卷耳的拿捏。但是，杜卷耳还是超出了张氓的估量。张氓估量过，通过外在表现和形式取胜的设计，能够在表面提升住宅小区的档次，丘城现在或者还很少有人愿意为档次花更多的钱，但在以后逐步地就会接受，那样的利润和市场也是会客观的。这在其他城市已有端倪，但在丘城实现或者还有时间周期的风险。张氓估量，杜卷耳会在这样的倾向上交出不一般的设计。张氓能够估量到，杜卷耳是不一般的。

    但是，张氓没有估量到，杜卷耳完全不浮于表面。杜卷耳直取本质，直接在功能上提升住宅的品质，体现出了设计的另一种美德，即功能美，完全跳脱了一切有意无意忽视居住者需求的表面的泛泛的设计追求，在这背后，是杜卷耳能够从原点和原理上洞悉建筑本质的能力。这种能力，需要见识和胆识的磨砺，即使一些大型设计院的顶级设计师也不一定具备，有的建筑师永远都不会具备。杜卷耳却无师自通，与生俱来。这是一种非凡的天性。张氓没有估量到，杜卷耳是不一般的，而且是非凡的。

    5，

    张氓对杜卷耳长出了心。

    张氓捕捉到了杜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