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震宏(七○后生人,桐乡市大麻镇人,任中华书局编辑三年,参与编辑《全元诗》、《章太炎国学演讲录》等数十种。曾在北师大文学院开设《楚辞》课)
我生也晚,不及见着祖根的爷,便是祖根自己对他爷也并没有多少印象,祖根爷死的辰光,祖根才兹四岁。他小妹妹则大概是在爷死了八个月后出世的,有说是九个月的,有说十个月的,也竟有人说是一年后的,烂鼻头在外面则宣扬说是一年半后的。总之是众说纷纭,迄无定论,即使章太炎、钱钟书再世,对于这类乡间的学术问题,大约也只能摇头放弃的了。
祖根爷长年生病,平常只能做点轻便生活,田坂里的事体则大多是祖根娘请娘家的兄弟相帮来做,只是兄弟自从成家以后,也便少见来了,祖根娘有时去叫,口还没开,小弟媳妇就说:“阿姐来得正巧,我正想到你屋里去叫你呢,阿拉田庄多,阿姐来相帮么顶好特!”祖根娘无奈,只得回去请隔壁的花脚狗荣华帮忙。花脚狗人好,即使祖根娘不请,他也时常会主动来问。后来两年,祖根爷的毛病一日比一日重,终于困落床上起不来了,直至于死。祖根娘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还敲着祖根爷的死尸抑扬顿挫地喊:“苦啊啊啊!我的好老官啊,我十八岁上嫁进来,阿爹阿婆老早没,两个小人全我管,我的好老官啊。今朝面上日脚好过点么,想不到你……我的好老官啊,苦啊啊啊……”
祖根娘的哭夫词,后来也成为村里美谈,有的人记得多,有的人记得少,总之是极佩服。崔颢有诗在上头,便是李太白也没办法,此后村里每有哭丧的,即使哭得如何声情并茂,众人听了,私下里总是摇头说:“弗好听,弗好听,总归还是祖根娘哭得好听。”凡是表扬,谁都喜欢,祖根娘就喜欢听这样的话,并且也常说谁谁谁哭得真难听,谁谁谁哭得还可以。后来花脚狗死的辰光,她老太婆只是晕倒了,一声也没有哭出来,全靠祖根娘出面哭喊了一通,总算是圆满了。
话说当年祖根娘一连哭了几日,并且喊着“我还是上吊算了”的话,全靠埭上人尤其是花脚狗力劝“要看在肚皮里的小人面上”,花脚狗甚至还发愿:“老古话‘千年邻舍’,你放心,今后你几个小人我一定相帮你管。”祖根娘听了,才兹好转一点,否则必将至于上吊殉节不可。所以祖根娘后来常对小女儿说:“只有千年个邻舍,没有百年个亲串,老古话总归是弗错的。阿拉个条命全是荣华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