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读 明斋
《林纾家书》 林纾/著 夏晓虹 包立民/编注 商务印书馆 2016-5 定价 38.00元 研读《林纾家书》,不难发现,林纾对三个儿子的发展是各有期许的,他希望长子林珪做一个好官,三子林璐做一个好人,四子林琮做一个好学者。
长子林珪任大城县令期间,励精图治,敦化民风,颇有政绩,深得林纾嘉许。而三子林璐于学业一途浅尝辄止,于观剧游耍一门则情有独钟,令林纾颇为失望。他忿忿然告诫林琮说:“尔兄(指林璐,笔者注)今夕又挈其妾韩氏往观电影矣。为年二十有一,全不省人间艰苦,男子正业。其父年近七十,家事危如朝露,乃歌舞漏舟之中,下愚蠢才,直无可教训。所仗者,汝耳。”极度失望之余,林纾把继承文化传统的重任,理所当然地放到了林琮的肩头。
学问之道,先在于修身,而修身之关键在于立志。1923年5月17日,林纾告诫林琮说:“吾家非贫亦非富,所仗者尔父尚强健,能作苦以挣钱……今日花费乃恃一垂暮之老翁,犹傍晚远行,渐渐趋入昏黑。若尔能自极力学好……即类四更上道,虽一路洞黑,恃一灯光,乃渐渐平明,旭日出矣。此理最易解,却无人能悟,余所以愿尔早悟也。”从身边琐屑说起,设身处地,推心置腹,如话家常,希望儿子努力向学,替父分忧,光耀门楣。
修身既有渐进的过程,还须有涵养的功夫,要从小处着眼,从小事做起。《示林琮书·其六》写道:“为人第一须留心:读书留心,则得书中之益;饮食留心,则无疾病之虞;说话留心,则无招怪及招祸之事;做事留心,则不致有债败之处;交友留心,则不致引小人近身;起居留心,则不致冒暑伤寒,旋生疾病。古人谓之‘居敬’,浅言之则谓之‘留心’。”《示林琮书·其七》还写道:“做人须得一个‘勇’字,又须得一个‘忍’字。不勇无以趋事业,不忍无以就事业。盖能勇则猛进不畏难,能忍则耐性不避难。”以上所言,均是教导林琮要关注小节,慎防细谨,涵养性情,“勇”、“忍”兼济。
学问之道,其次在于读书。而读书贵在惜时持恒。《示林琮书·其五》说:“光阴易逝,偷闲亦最易过。须知少年光阴比金还贵,以为有余而容易抛去,再来的便不是今日矣……汝处此时候,危险至于万分。试一回头思之,当不寒而栗,何可偷安而不思猛进耶?‘无财非贫,无业为贫’此孟德斯鸠语。”并给林琮开列了必读书目如下:《南华》《史记》《左传》《礼记》《周礼》《诗经》《尚书》等,均是“急切宜温”之书,“无事时必翻阅”,“须潜心阅读数过”。博览群书,奠定基础,既是学问之道,更是林纾一生读书治学的经验总结。
学问之道,其三在于立言。为了指导林琮写好文章,林纾煞费苦心,不仅从取材、遣词、意境、识度、蓄势等给予指导,而且还耳提面命,一字一句、逐段逐篇地删削修改,详加批注,撰写评语,鼓励儿子仔细揣摩,认真领悟。每逢林琮有妙文写出,林纾亦不吝赞誉之词,还采取激励措施,少则四角,多则二元,特例者达十元之多,大加褒奖。《林纾家书》中附录的十三篇林琮的手稿,篇篇均经过林纾的批改、圈点与品评,如在《严几道先生传》一文后,林纾做批语道:“着墨不多,而严先生之生平乃惟孺子写尽。好为之,吾颇以斜川(苏轼之子,文学家苏过,号斜川居士,笔者注)望汝也。赏二元。”我们看到的是一位学者对传统文化的执著与坚守,是一位父亲对其血脉传人的期待与厚望。
儿子的每一点进步均会使为父者欣喜不已,此人之常情,林纾亦不例外。1920年4月22日,林纾兴奋地写道:“昨日吾将尔文字交姚忠实、叔节两先生评阅。二公皆桐城古文家,为惜抱(姚鼐,室名惜抱轩,世称惜抱先生,笔者注)先生之后人,咸击节叹赏,以余有继起之人……余昨夕与尔母说过,亦喜而不寐。”看到儿子的些许进步,不仅与朋友们畅饮庆贺,晚上回到家里,夫妻二人竟高兴得睡不着觉。只此一细节,就把深沉的慈父之爱尽然展露。
林纾为什么对四子林琮的读书治学看得如此之重呢?作为一个文化人,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最为深刻的理解、接纳与高度的认同,特别是在与新文化运动的几位健将论战不休的日子里,作为处于劣势的传统文人,其内心的焦虑、忧愤、失落,鲜为一般人所理解。忧数千年传统文化命悬一线,虑中国文化精髓将不复存在,更担心典雅精美的古文辞岌岌可危。如今,看到儿子能够绍续道统,薪火传承有望,其欣喜何如哉。于是,我们不难理解,1924年10月8日,当林纾的生命走到尽头时,仍抓住林琮的手,用指头在其手掌中写下遗嘱道:“古文万无灭亡之理,其勿怠尔修。”
情怀如海,苍天可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