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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年
2017-02-21 11:30:12 杭州网

    

    《母亲与年》 姚鄂梅/著 摘编自《收获》 尾尾/摘编

    有时我觉得他根本不像个父亲,他像我们这些孩子当中最大的那一个,最野的那一个,最不体恤年幼弟妹的那一个。

    1,

    母亲刚过世的那段时间,我患上了严重的过年焦虑症。一进腊月,就开始考虑如何过年的问题,刚刚过完,就暗暗发誓,明年绝不再像今年这样过了。可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说过的话像放过的屁一样无影无形,年关再次临近,焦虑症又一次如期发作,先是犹豫不决在哪过,好不容易定下来了又开始怀疑,挖空心思为自己寻找一千条理由,证明的确非如此不可,真到了过年那几天,又后悔不迭,觉得当时的决定简直愚不可及。

    看看那些年的春节我都流窜过什么地方吧,姐姐家、大哥家、小哥家、叔叔家,火车上、飞机上,上海、厦门、武汉,还有两次在国外度过。母亲刚过世的那年,我还尝试过一个人在宿舍过年,我穿着母亲的羽绒服,戴着母亲的绒线帽,抱着被子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影碟,看累了就睡,睡累了又看,饿了就吃面条加香肠煎蛋,一个人待久了,会觉得抽水马桶的声音大得惊心动魄,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以免被楼下人家听到,一个人藏在家里过年,他们知道了要笑话我的。

    2,

    母亲在世时,我从不为过年而焦虑,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巴望着过年,隔三岔五往家里搬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玩的,有些是单位发的,有些是跟风买的,一样一样交到母亲这个大总管手里,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母亲满足的表情让我很有成就感。大年夜前一天,单位关门,我慢吞吞散步回家,还在楼下就闻到了母亲亲手酿出的米酒的味道。巴掌大的厨房被母亲塞得转不过身来,大缸米酒旁边,是泡在铝盆里的豆腐,年豆腐年豆腐,过年不能没有豆腐。年豆腐旁边,是满满一筲箕煮好的腊猪头腊猪蹄腊排骨,腊鸡腊兔熏香肠,另一只大锅里,装着用肉汤煮的大块萝卜,那是过年期间的畅销货,浓淡适宜,入口即化,为了保障供应,母亲通常会买上七八只棒槌大小的白萝卜,一个星期吃下来,无人生厌。除了炊事,母亲还会督促大家在年前理发,她自己则抽取点滴时间,为大家擦皮鞋,双双擦得油光光、亮汪汪。团年饭摆好,母亲拿出事先晒好的鞭炮,为了确保我们家的鞭炮最响亮最长久,母亲总是把买回来的鞭炮放在窗台上一晒再晒,生怕有一丁点回潮,过年的鞭炮,那可是新一年行运的象征。

    然而,好日子戛然而止,母亲走了,才五十八岁,父亲从没理过内政,家说荒就荒了。不仅如此,还在母亲住院期间,父亲就在盘算续弦的事情,他很严肃地跟我们说:我才五十七岁。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接替母亲的“桶箍”之职,这只桶是继续箍紧还是任其松散下去,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畴。有时我觉得他根本不像个父亲,他像我们这些孩子当中最大的那一个,最野的那一个,最不体恤年幼弟妹的那一个。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即便他现在已经去世了(他还在的话,我就不敢这样说了),仍然改变不了我对他的这一看法。

    3,

    曾经也有过短暂的美好记忆,那还是在学前,大年三十晚上,即使并不太冷,家里也有熊熊燃烧的大火塘,每个人的小腿都烤出了火斑。火塘上方烧水的小铜壶隔几分钟就沸腾一次,火边的砂壶里焙着当年的茶叶,开水冲进去的一刹那,满屋子香味。母亲把我们这些孩子编了号,一个接一个借着火塘的热气洗澡,洗完了换上她亲手准备的新衣服新鞋,再坐下来听父亲讲故事,《说岳全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父亲喜欢用说书人的腔调讲那些故事,弄得我们大年初一就对着小伙伴大喊:小南蛮!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仅止于此,此后对他的印象全是模糊的,不确定的,他似乎总不在家,总有可去之处,总有回不来之时,直到十九岁那年,母亲不得已将他们夫妻间的问题第一次在子女面前公开。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难怪我们家房子有一年被强拆了三分之一,原来与某个女人的丈夫(他在大队任职)的妒忌与愤怒有关;难怪那年因为贩卖粮票被抓进去一年有余,家里却分文不见他贩票的收入,原来与他认下的干妹妹干女儿有关;难怪他几次三番进山收购药材却功败垂成(他自己说的),原来与某天突然闯进家里并受到父亲热情接待的女性合作伙伴有关;难怪……我不想举再多例子,我怕自己忍不住说出那些具体的人名和地名,那对别人以及别人的后代是不公平的。他去世的时候,大哥致悼词,称他是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实现梦想的人,他的梦想就是扭转我们家世代务农的命运,变成城里人。死前三年,在城市边缘挣扎半生的父亲终于拿到了城镇居民户口簿,在此之前,我们兄妹几个已通过高考改变了人生,他的梦想终于全面实现了。但与此同时,国家的户口政策放开,城镇户口失去了他向往的一切优势,有人甚至还要想办法去搞到一张农业户口,以换取宅基地什么的,这等于宣告他一生的努力全无意义,他的一生因此显得悲壮而荒诞。这篇悼词有很大的煽动性,在场的人无不为他的执著唏嘘不已。一白遮百丑,那些“难怪”,那些后来继续发生的无视母亲和我们的“难怪”都被“梦想”二字洗白了。

    4,

    父亲享年73岁,不是太老,当然也不年轻,我们兄妹几个从各自的住地赶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已丧失接电话的能力,我替他接了,迟疑了很久,一个女人在那边怯怯地问了一句:好些了没有呢?那语气就像父亲不过是感冒一场,打个针就能出去跟她约会。我当然知道是什么人,但肯定不是我最后见过的那一个,那一个的声音我记得很清楚,特殊的情形让我自动开启了应急处理模式,我热情万分地向对方介绍了他的治疗情况,但没等我说完,那边就挂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一点都不反感这个电话,我甚至感到欣慰,感到骄傲,他都病得失去羞耻感了(一刻不停地扯掉身上的衣服,奋力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乐此不疲),仍然有不乏新鲜的异性在默默惦念着他,我的立场瞬间变了,我从母亲的盟友方脱逃,从一个跟他不太亲近的女儿变成了悲伤的母亲,宠溺地看着这个任性的、一路花草的“儿子”。

    我还以为我会跟他隔阂到死,我还以为我会不掉一滴泪地看着他死去,从我19岁那年知道他是个绯闻不断的男人以来,对他的厌恶与日俱增,我不喜欢听到他谈起与感情有关的任何事,就连穆桂英与杨宗保、董永与七仙女这样的故事我都不要听到他讲起。我的一个同学用毛笔小楷给我写了封信,他知道后立即认为人家可能对我有意思,急得我差点自杀,同学之情何其纯洁,岂容他这个污迹斑斑的人来玷污。大哥结婚,他挑着一担床上用品走了三十多里路去坐船,我嗤之以鼻,他的思维果然只会在床上打转……后来,我的初恋发生了,我与他的矛盾激化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总想了解更多,怎么可能呢?我的恋情像雪松顶上的冰凌一样晶莹剔透,而他的探听就是一只又脏又臭的黑爪子。我之所以还没有跟这个家彻底断绝关系,全赖母亲一直在辛苦维系。

    没想到一个临终前的“绯闻女友”的电话,竟让我不假思索地原谅了他一次次对家庭的背叛,不仅如此,那些影影绰绰的女人突然都变成了他这辈子有据可查的累累战果。这里面的玄机我至今没有参透。

    也许我一直都错怪他了,对于家庭而言,父亲,充其量就只能是个游走在“捕食者”与大孩子之间的角色,如果非要把类似年夜饭这种最能体现母亲特权的大事寄托在他身上,显而易见是会失望的。

来源:    作者:    编辑:钟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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