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十五回中,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到府里来,见了宝玉被烫伤,便开始神神叨叨起来:“老祖宗……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就有多少促狭鬼跟着他,得空儿就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贾母急着问:这有什么法儿解救没有呢?
马道婆回答道: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只要供奉好这个菩萨,就不会遇到邪祟之灾了。贾母道:不知怎么供奉这位菩萨?马道婆回答说:也不值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奉以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贾母就问,那一天得多少油?
马道婆说:南安郡王府里太妃,她许的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锦乡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斤油;再有几家,或十斤、八斤、三斤、五斤的不等,也少不得要替他点。
在这里,马道婆充分运用了经济学的“锚定效应”。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丹尼尔·卡尼曼和心理学家阿莫斯特沃斯基在1974年做过一个经典的试验:他们从俄勒冈大学招募了一些学生,两人转动转盘,并让学生记下转盘停下所指的数字。他们暗中做了手脚,转盘只可能在10和65两个数字上停下来。
然后学生被问到两个问题:你刚才写下数字比非洲国家占联合国(所有成员国)的百分比数大还是小?你认为联合国中非洲国家所占的比例最有可能是多少?
轮盘的转动和非洲国家占联合国的比例多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受试者还是明显受到了影响。那些记下轮盘数字10的认为这一比例的平均估值为25%,而记下数字65的平均估值为45%。
这就是“锚定效应”:人们对不太熟悉的事物进行判断时首先会确定一个初始值,然后围绕着这个初始值进行不充分调整。
贾母对于每天该供菩萨多少油这件事没有概念,所以这件事情的初始值非常重要。马道婆抛出了第一个数字很关键,因为以后的讨价还价都将围绕着这个数字展开。
丹尼尔·卡尼曼曾让实验者同时回答这两个问题:甘地去世时比144岁大还是小?甘地去世时多少岁?我们当然不会认为甘地去世比144岁还大?但是第一个问题会让我们的联想机制产生甘地逝去时非常年迈的印象。卡尼曼指出,锚定就是一种暗示,如果有人只是提起某件事,而他的话却促使我们去看、去听或是去感受。
“南安郡王府里太妃,她许的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这个数量非常惊人,一年快两万斤香油了,她也知道这个数字贾母断然不会答应,但是关键是这是贾母的认识之锚,它是一种暗示,会给贾母造成供奉大光明菩萨需要很多香油的联想。
马道婆从四十八斤开始一路往下减,并且还站在贾母的立场说:“若舍多了,怕哥儿担不起,反折了福气了。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于是贾母拍板道:既这么样,那就一日五斤。
马道婆成功地忽悠完了这单大生意之后,又往赵姨娘房里去了。赵姨娘说实在并不怎么有钱,当马道婆问她要些零碎绸缎时,赵姨娘回答道:“你瞧,那里头还有块像样儿的么?有好东西也到不了我这里。你不嫌不好,挑两块去就是了。”为了从赵姨娘身上榨出更多的钱,马道婆抛出了更大的“锚”,把赵姨娘死死地钉在那里。马道婆道:“你只放心,将来熬得环哥大了,得个一官半职,那时你要做多大功德还怕不能么?”并暗示自己能帮环哥扫除障碍。
对于这个下半生富贵尊荣的利益之锚,赵姨娘自然无法拒绝,于是她对马道婆说:“把他两人(宝玉和凤姐)绝了,这家私还怕不是我们的?那时候你要什么不得呢?”赵姨娘不及再问,忙将丫头支开,赶着开了箱子,将首饰和体己银子都拿出来心甘情愿地交给了马道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