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烂眼皮阿昌肩荷金鱼担在街巷里弄白墙黑檐下佝偻的身影,记忆会滞留在阳光煦照下金鱼尾鳍映出的五彩光泽,和他略带尖细苍凉的叫卖声中。阿昌的出现总带给小伢儿们欢乐,小伢儿从家家户户雀跃出来,围着鱼盆喧闹,大人尾随过来,喜谑中挑几条,一是满足孩子的馋眼,更是要放在水缸里吃孑孓。那时自来水不普及,各家都备有水缸接天落水,蚊子喜欢在水里产卵。养了鱼,一举两得。不过多数人家都喜欢买后面盆里普通的小眼睛单尾鳍金鱼,便宜易养。要是有背着手踱方步跟阿昌打招呼的,多半是行家,有专门的白瓷大口浅缸供有品位的墨龙、虎头、狮子、绣球等好鱼游弋。阿昌指指前盆里个头壮硕、泼剌剌嬉游的鱼儿,来人蹲下来用网兜捞起中意的,阿昌抹一下烂眼皮渗出的浊泪,开价。候家先生对此不屑,仰首问,有孵出的新品种吗?我明天上门来?五婶瘪瘪嘴,对邻居邬阿婆说,候先生是借口去看西施美人阿昌嫂的。
话说对了一半,候先生是望族后代,通琴棋书画,更钟情身姿奇异绚丽多彩的水中小精灵,他家后天井专门掘砌了小池,有长满绿苔的假山,遍布孔洞沟壑,任鱼儿穿梭。阿昌家世代养鱼,故候先生经常上门猎奇。当然瞧瞧美人胎的阿昌嫂也是令人愉悦的情趣。
很多人羡慕煞烂眼皮阿昌的福气,活生生“三寸丁谷皮娶娇娘”,背后自然风传多少个故事版本。据说阿昌嫂原是国民党军官的外室,阿昌是军官家伺候金鱼的仆人,解放前夕军官去了台湾,她和他就生活在了一起。从没有子女,人猜测,也许只是主仆相伴过日子;还有传闻他俩原是青梅竹马单传,为继承几代培育金鱼的秘诀,是长辈指婚成家的。候先生对后一个说法比较认同,他熟知金鱼文化,历史记载这座古城是发源地之一,曾培育出众多珍贵稀有的品种,不少变异极品是几代人的呵护、积累成的,所以是家族制。后来时代变了,玩赏金鱼被列入“封、资、修”的范畴,华家池、玉泉的一带养鱼户不少改行了,吴山脚下只残剩阿昌家一户,以此为生。
此景也不长,运动来了,阿昌家生机断了,候先生也在焚烧古书时火毒攻心,中暑亡故。还好,有园管局工作的老相识,推荐阿昌去打零工。也是机缘,有个日本金鱼专家来访,欲寻找五彩珍珠金鱼,这品种在号称“金鱼王国”的东瀛没有。可惜清扫殆尽的偌大的城市,哪里觅得着。外事处急煞,局革委会瞎忙,老园工偷偷来到阿昌家,两夫妻正在捆扎捡来糊口的碎纸,听了情况,阿昌嫂挽起雪白双臂,到家后临山边一个水洼中,掀起遮掩的竹篾,一绺阳光透下,几条五彩珍珠鱼正在自由自在地遨游,圆鼓鼓的肚上颗颗凸珠反射出玲珑缤纷的光泽。阿昌轻手轻脚捞起不同色彩一双,习惯地揩了下烂眼皮的浊液,交给对方。由此,他陪着珍贵极品进了园管局。因为,没有好手法那鱼是养不活的。
现在,花鸟鱼虫都进了平常人家,但要知道,就是再发达的科学选配,五彩珍珠金鱼也是稀罕的。不过,阿昌伯夫妇已经带出徒弟了,还是大师级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