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我去领了一个奖,是联合国妇女署颁发的“2015女性传媒大奖女性榜样奖”。这个“女性传媒大奖”设奖以来,我是以变性的身份获奖的第一个人。
我的书也出版了,书名《我本佳人》,是一本自传。这本书里,我讲述了自己怎样从人生的困境走出来,终于成为我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我知道还有很多人不理解我,我想通过这本书告诉大家,这是我自己的人生选择。我也希望通过它,传递给社会更多的正能量。
我知道,你一直想来采访我,我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很多时候,人们会固守着他们自己的偏见,我没办法让每个人都理解我,或者喜欢我。我用了很长的时候才调整过来,我想,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在那之前,我本名是“刘霆”,获得过“全国道德模范”称号。但是在那之后,我完成蜕变,改名“刘婷”。社会学家、首位性学女博士李银河,把我变性的事称为“中国社会文明发展史的里程碑事件”。我真的谢谢她,还要谢谢社会上很多人,是你们给予了我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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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都快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我的名字还是“刘霆”。其实名字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问题在于,父母遵循生理特征,给我取了一个男孩的名字。可是,有一段时间,我非常讨厌自己的身体。
我想做一个女人,但上天却给了我一个男人的身体。我没有任何男孩的气质。不喜欢玩玩具枪或小汽车,喜欢的是洋娃娃、高跟鞋、口红。我父母很失望。
我把自己“百日照”里面光着身子的部分撕掉,只剩了一个头出来。高中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也想过自杀、自残。但我最后没有这么做,身体留在那,还要做更多事情。而且我还要照顾我的妈妈。
很多时候,大家都觉得我怪怪的。虽然父母给我穿上令我难以接受的男装,但装束还是没有掩盖住我的内心。很多人会问我的性别。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管我怎么回答,都会招来更多的目光,这些目光有友好的,更多的却是好奇和猜忌。
我父亲也不喜欢我。
我还记得一个情景。我妈妈是裁缝,帮人做衣服。有一天晚上,妈妈在电灯下踩缝纫机,我听见爸爸的脚步声。虽然我很怕爸爸,他也讨厌我的一些行为,但毕竟我们之间,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他回来,我很高兴,就缠着他,要他给我讲故事。我请求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女孩子娇媚的撒娇声,这种语气让本来就疲惫的爸爸很生气。他一句话没说,抓起衣服就出门去了。
我没有达到父母的期望,一切都是硬生生的。我硬生生地活在世上。有太多要躲避的东西。那个过程非常痛苦,也非常孤独。我感觉自己像是走在荒原上,四面空旷无人,巨大的孤独裹挟着我。就好像做梦,在梦里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我13岁那年,我爸爸因为厂子破产,下岗了,后来我妈妈操劳过度,慢性肾炎,恶化成了尿毒症。最困难的时候,只好卖掉房子去看病。这么一个家,我爸爸受不了了,离家外出,渐渐连家也不太回来了。
放学回家,我看见妈妈坐在缝纫机前,那时候我们已经不是住在当年的房子里了,而是一间车库,外面很冷。妈妈趴在缝纫机上踩着,她将布料对齐,送到不断扎下来的针口下。板上的衣服零零散散。我看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那时,妈妈的病已经很重了,医生叫她不要再做高强度的劳动了,也不适宜再做裁缝。妈妈还是放不下。我说,妈妈,你不要做裁缝了。她说,我生了病,你可真要受苦了。
妈妈生病,我是受苦了。但是这也没有办法,我发誓要陪伴着妈妈。2005年,我考上了浙江林学院。医生给妈妈做检查,当时尿毒症已经恶化,肾脏已完全萎缩,不能用了,不做换肾手术的话,最多只能活两年。
为了照顾我妈,我必须带着妈妈去上大学。我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打电话去学校,询问宿舍里有没有多余的房间能让两个人租的。接电话的老师,还以为我是要带妈妈当保姆。后来,我们顺利上了大学,我在学校旁边租了间民房,把妈妈接到身边,开始了每天上课、勤工俭学、背妈妈去医院打针的大学生活。
当时我上大学,亲戚筹了几千块钱,贫困户的政府补助有几百块,还有区干部结对有一百元补助,此外,还有高中毕业时,企业家与贫困学生手拉手结对,六千块分四个学期给……这样东拼西凑。后来又借了一万块钱给妈妈看病。
学校旁边的房子是个单间,一个月三百块钱。家具是现成的,不用买什么东西。我妈在那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有时会做十字绣。每天下了课,我去食堂勤工俭学。这样可以换来我和我妈的生活费。
我希望母亲能撑到我工作,攒够钱,然后把我自己的肾给她,为她做手术。
后来,我的故事被记者知道了,“背着母亲上大学”,这个故事很快传出去了。再后来就有了很多荣誉,“中华孝亲敬老楷模”、“浙江骄傲”2006年度人物、浙江十大“孝心好儿女”、上海“十大新闻真情人物”,还被作为“践行社会主义荣辱观”的优秀代表。说实话,社会对我非常好,我非常感恩。因为大家的关注,改变了我妈的命运,2006年,我妈来到上海,接受了免费的肾移植手术,身体开始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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