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章的印:供香鬻茗点缀诗人情里景
叶梓(诗人,兼写散文,自称西北茶客)
一个人久居书房,就越发不想去外面了。纵然春光正好,微信的朋友圈里也正流行着一句“生活除了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但我还是喜欢在十九楼的书房里东摸摸西摸摸——常常,文思枯竭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喜欢在书房里发呆,临窗看远处运河上的运沙船南来北往,任时光缓缓流过——其实,我迷恋这样的时刻,几乎和指尖在键盘上噼啪作响的时光一样令我享受和陶醉。
偶尔,我会供一炷香,听听佛经。
香是朋友送的。有一个“闻香识人”的词,那可能是风月场上的功力与识见,而我现在偷换“闻”字为“供”,有一份虔诚在里面,而紧随“供香”而来的就是鬻茗。
供香鬻茗,书房雅事矣。
我喝的茶,是从东山古镇杨凤莲家里买来的炒青。
我喜欢炒青甚于碧螺春。碧螺春似妙龄少女,娇嫩的身子反而不好伺候,水温一高,香气就破坏了。味道醇厚的炒青适合我这样的中年男人,大搪瓷缸能泡,超级大的玻璃杯也能泡。一天泡一开,也够了。有几次,我特意跑到盘门的露天茶馆去喝茶,图的就是喝一杯炒青。认识杨凤莲后,就买她家的炒青。她的父亲炒了一辈子的茶,她家的炒青,真正地价廉物美。
清代印人王睿章,就刻过一方“供香鬻茗点缀诗人情里景”的闲章。我是在一册《中国历代闲章集萃》里见到的。
王睿章是清代云间派篆刻的代表人物。
云间,是上海松江的旧称。明清以降,这里人文蔚然,艺苑昌盛,当然,这与毗邻苏州不无关系,以致晚明时期苏州的篆刻之风也迅速传播而来,诞生了陈钜昌、杨士修、陆鑨、葛潜等一批颇有影响力的金石学家。入清以后,印学界将康熙至乾隆时期出现的松江印人群体称为“云间派”,其代表人物有王睿章、王玉如和鞠履厚。
王睿章(1663-1761),字贞六、曾麓,号雪岑,幼年既学诗文,但才高运蹇,屡困科场,遂以刻印为生——这就像仕途的坎坷成就了唐代诗人杜甫一样,科场的失败也成就了印人王睿章。他师从张智锡,一时名声大起,有《醉爱居印赏》和《飞鸿堂印谱》行世。其中,《醉爱居印赏》是他的好友王祖眘撷取施浪仙《花影集》里的部分精彩隽语,嘱其刻印二百余方而辑录而成。
晚年的王睿章,耳聪目明,腕力不减,刀耕不辍,这也是他作为上海地区早期职业印人的典型特征。天下文章稻粱谋,刻印之人何尝不是呢。所以,当他们以刻印为职业的时候,其作品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流于俚俗的工艺气息,这也是职业化的弊端之一。尽管如此,职业化的生存境遇也没有让他们放弃对艺术的追求,特别是在闲章的取材上,王睿章和他的侄子王玉如,突破了之前文人印中喜欢以名言箴句为题材的固有模式,他们将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刘禹锡的《陋室铭》等名篇逐句入印,既提高了篆刻难度,也让经典美文以篆刻的形式得以完整呈现,应该说,这是文人篆刻追求独立审美价值的一次有益探索。
回过头来,再看他的闲章“供香鬻茗点缀诗人情里景”,十一个字排列得极其合理,秩序井然,笔画连接处游刃有余,宛似民间小院里的窗花,迷幻飘逸之气,扑面而来。 |